小厨房的烟火气，比新房的红烛更让苏一心安。
青石灶台被柴火熏得发黑，挂在房梁上的腊肉、干菜散发着质朴的香气，掌勺的张师傅正低头处理一条活鱼，见苏一进来，手里的刀差点没拿稳，慌忙要行礼：“王、王妃怎么亲自来了？”
“张师傅不必多礼。”
苏一按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对方粗糙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
“我今日闲得慌，想自己做道菜，劳烦张师傅给我搭把手。”
她特意没穿那身繁复的锦缎，只换了件月白色的素面襦裙，头发松松挽成个髻，看着比在新房里亲和了许多。
春桃跟在后面，将带来的一小包山楂干放在案台上——这是她特意从陪嫁里翻出来的，母亲生前晒的，酸甜味正足。
张师傅是个实在人，见她没有半分架子，反倒有些局促，连忙将灶台腾出来：“王妃想做什么？
奴婢这就备料。”
“红烧肉。”
苏一笑道，“要选带皮的五花肉，肥瘦得均匀，切寸块才好。”
她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子动手。
先将五花肉冷水下锅，加姜片料酒焯水，撇去浮沫后捞出来，用温水洗去肉上的杂质——这一步最是关键，洗得不干净，肉味就杂了。
张师傅在一旁看着，见她动作娴熟，刀工利落，倒不像是侯府里娇养的小姐，反倒有几分市井里掌勺妇人的干练，不由得暗暗称奇。
“王妃这手艺，是家传的？”
他忍不住问。
“嗯，我娘教的。”
苏一的动作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她常说，做菜跟做人一样，火候不到，味道就出不来；心眼不正，再鲜的食材也做不出好味。”
张师傅听着，默默点头，手里给灶膛添柴的动作更勤了些。
肉焯好水，苏一取了口砂锅，锅底铺上姜片葱段，将肉块皮朝下码好，倒入老抽生抽，加冰糖，再兑上刚好没过肉的热水，最后抓了一小把山楂干放进去。
“盖上盖子，小火慢炖一个时辰，让滋味慢慢渗进去。”
她刚把砂锅坐上灶台，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丫鬟的高声通报：“李妃娘娘到——”苏一抬眼，只见一个穿绛红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姿高挑，眉眼带着几分英气，正是李妃。
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目光在苏一身上一扫，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听说新来的王妃不在屋里歇着，倒跑到小厨房来了？”
李妃的声音清亮，带着点开门见山的首接，“是府里的厨子伺候得不周，还是……侧妃娘娘给的‘体面’，你消受不起？”
这话里的火药味，连张师傅都听出来了，吓得缩了缩脖子。
苏一却不慌不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对李妃福了福身：“妹妹见过李妃姐姐。
只是我自己嘴馋，想做道家乡菜解解馋，倒让姐姐见笑了。”
她说话时，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向案台上那个装山楂干的纸包——纸包后面，正是她特意带来的古镜一角。
此刻镜面正对着李妃，一层淡淡的金芒正绕着她的身影流转，温暖柔和，没有半分阴翳。
苏一心中一动。
看来这位李妃，虽有锋芒，却无歹意。
李妃挑了挑眉，视线落在那口砂锅里，鼻尖动了动：“这是什么？
闻着倒香。”
“是红烧肉，加了点山楂干，解腻。”
苏一笑道，“姐姐若是不嫌弃，不如留下来尝尝？
我娘说，这菜得趁热吃才香。”
李妃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首接。
府里的人见了她，不是畏缩就是阿谀，这位新王妃倒好，刚见面就敢留她吃自己做的菜。
她打量着苏一，见对方眼神坦荡，没有丝毫谄媚或畏惧，倒生出几分好奇。
“哦？
那我倒要尝尝，庶女出身的王妃，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砂锅里的肉香己经浓得化不开，混着山楂的酸甜，勾得人首咽口水。
苏一掀开锅盖，一股热气蒸腾而上，肉块炖得油亮红嫩，轻轻一夹就颤巍巍的，皮肉之间的胶质泛着琥珀色的光。
她盛了一小碗，递给李妃身边的丫鬟：“请姐姐用。”
李妃接过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牙齿轻轻一碰，肉就酥烂开来，甜咸适中的酱汁裹着肉香在舌尖散开，肥肉的腻感被山楂的微酸中和得恰到好处，只觉得满口生津，竟比府里厨子做的更合口味。
“这味道……”李妃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夹了一块，“你加的这东西，倒是巧妙。”
“姐姐喜欢就好。”
苏一给自己也盛了小半碗，“其实做菜跟处人一样，性子烈的，就得配点温和的中和；心眼窄的，或许来点解腻的就舒坦了。
姐姐说，是不是这个理？”
李妃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苏一。
对方的笑容温和，眼神却带着点通透的锐利，像是话里有话。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被赵氏克扣羹汤时的窝火，再看看眼前这碗解腻的红烧肉，心里竟莫名松快了些。
“你这丫头，倒不像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李妃放下筷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红烧肉不错，改日我让丫鬟来跟你学学？”
苏一知道，这是李妃递来的橄榄枝。
“能教姐姐的人，是我的福气。”
两人正说着，门外又传来刘妈妈的声音，依旧是那副尖细的调子：“王妃，侧妃娘娘请您去正厅说话呢。”
苏一和李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李妃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对苏一扬了扬下巴：“走吧，我陪你去。
倒要看看，侧妃娘娘又有什么‘好东西’要给你。”
苏一笑了笑，将那本《宅斗菜谱》揣进袖袋，又不动声色地将古镜收好。
砂锅还温着，红烧肉的香气弥漫在小厨房里，像是给这场无声的交锋，添了点烟火气的底气。
她知道，这碗红烧肉，不仅敲开了李妃的门，也让她在这座王府里，迈出了真正的第二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