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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10-24

祭送的日子定在霜降,影山雾气最浓重的那天。可阿石被选为祭品的消息刚在村里传开,

还没来得及发酵成一种既定的、沉重的悲哀,他的母亲阿兰就疯了。就在祠堂前,

黑压压的村民围着,

谷神那卷用朱砂写在鞣制过的、泛黄兽皮上的神谕刚刚由族老颤抖着念完。

风里还带着秋凉的哨音,阿兰,那个平日里沉默得如同山影一部分的女人,

猛地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她的动作快得不像人,带着一种折断般的决绝。

一把抢过族老手中的兽皮,刺啦——声音尖锐地划破凝重的空气,

那被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神谕,在她干瘦的手指间变成了飘落的碎片。“阿妈!

”阿石惊骇地喊。人群炸开锅,惊呼和斥骂海浪般涌起。阿兰却已扑向了青石垒砌的祭坛,

上面摆放着历年祭祀用的青铜器皿。她力大无穷,推翻香炉,砸碎酒爵,

那些象征着与神沟通的礼器叮铃哐啷碎了一地。香灰弥漫,像一场仓促的丧礼。

她站在废墟中央,头发散乱,眼神亮得骇人,猛地扭头,

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被浓雾吞噬的影山方向,尖声大笑,

那笑声刮得人耳膜生疼:“那里面根本没有神!只有——”只有什么?那句话的后半截,

永远地噎在了她的喉咙里。在所有人惊惧的注视下,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眼睛、鼻子、耳朵、嘴巴,

七道浓黑的血线毫无预兆地蜿蜒而下,在她瞬间灰败的脸上划出狰狞的轨迹。

她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冰冷的祭坛碎石上,再无声息。死寂。

比之前的喧哗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阿石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他看着母亲倒地的地方,那摊深色的、还在不断扩大的血泊,

脑子里一片空白。恐惧,巨大的、陌生的恐惧,并非来自即将到来的死亡,

而是来自母亲那未尽的话语和这诡异的惨状。族老的脸在香灰和阴影里显得格外阴沉,

他干瘪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亵渎神灵……招致神罚……祭送,提前!今夜就送他上山!

”没有人反对。一种更深的恐惧压过了他们对程序和时间表的恪守。几个壮汉上前,

不由分说地扭住了阿石。他挣扎着,望向母亲倒下的身体,“阿妈!让我看看我阿妈!

”族老使了个眼色,便有人用破布塞住了他的嘴。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眼睁睁看着两个村民拖起阿兰的脚,像拖一袋粮食那样,在尘土中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消失在祠堂旁的侧屋里。他被关在了自家那间低矮的茅屋中,门外落了锁,有人把守。

屋内昏暗,只有一缕残阳从破旧的窗纸缝隙挤进来,照在土炕上。就在今早,

母亲还坐在那里缝补他的衣裳,针脚细密,沉默如常。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是母亲?

为什么是他?他想起了小时候,村里的孩子都不愿跟他玩,说他是“影山的孩子”,

说他身上有山里的寒气。他跑回家哭诉,母亲从不解释,只是把他搂在怀里,

那怀抱起初是温暖的,然后会慢慢变得僵硬,最后总会把他推开,一个人走到院子里,

对着影山的方向发呆。他也曾问过父亲的事。母亲只说,在他出生前就病死了。

可他偷偷听过村里长舌妇的议论,说他是没爹的野种,说他是山鬼送来的孩子。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秋风呜咽着穿过茅草屋顶,

带来影山特有的、混合着腐烂植物和湿土的腥气。门锁哗啦一声被打开。族老站在门口,

身后跟着两个脸上已涂上祭祀彩绘的汉子。他们手里拿着绳索。“时辰到了。

”族老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他被反绑着双手,

由两个脸上涂着彩绘、沉默得像石头的汉子押着,推入了影山的浓雾。山路崎岖湿滑,

雾气粘稠得如同实质,缠绕在膝下、腰间,遮蔽了前路与归途。林木在雾中显出怪异的形状,

像蛰伏的鬼影。风声穿过石缝,带起呜咽。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是暗淡,

仿佛白昼也被这浓雾吞噬了。押送的人到了某棵歪脖子老松树下便停住了,

这里是历年送祭的界限。他们解开阿石的绳索,

将一把简陋的柴刀和一包冰冷的、硬得像石头的干粮塞进他怀里。

年长些的那个汉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混着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既定命运的敬畏与顺从。然后两人迅速转身,

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来时的雾里。现在,只剩下他了,

和这座吞噬了母亲、吞噬了五十年一祭的活人、如今也要吞噬他的影山。

“那里面根本没有神!只有——”母亲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尖啸,伴随着那七窍流血的惨状。

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但他不能停下。求生的本能,以及那股从心底升腾而起的不甘与愤怒,

推着他的双腿向前移动。他握紧了那把柴刀,木柄粗糙,

带着前面无数个“祭品”残留的汗渍和绝望。他开始沿着野兽踩出的小径,艰难地向山上爬。

浓雾不散,昼夜难辨。他不知走了多久,衣衫被荆棘划破,露出下面的血痕。

饥饿和寒冷折磨着他,他掰开一块干粮,就着雾气里的湿气,艰难地吞咽。

林子里的声音很奇怪。有时能听到远处传来低沉的、像是巨大野兽的喘息,

有时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附近的灌木丛里窸窣移动,但当他警惕地望过去,除了翻滚的雾气,

什么也看不到。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冰冷,没有感情。

他在一处背风的山坳下发现了一个狭窄的洞口,被枯藤半掩着。或许是求生本能,

他钻了进去。洞不深,但能暂避这无所不在的、带着阴寒湿气的雾。角落里,

有一堆早已朽烂成碎末的稻草,依稀能看出曾有人在此栖身的痕迹。他用柴刀拨了拨,

刀尖碰到了一个硬物。是个小木匣。很旧,木质发黑,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纹,

像是某种早已失传的部落图腾。匣子没有锁,他颤抖着手,打开了它。

里面是一本用油布小心包裹着的册子。翻开,是女子的字迹,娟秀,

却因岁月的侵蚀而有些模糊。纸页泛黄发脆。第一页写着:“阿兰,快逃,

山神是……”后面的字迹被一大片深褐色的、像是干涸的血迹污染了,完全无法辨认。

阿石的心跳骤然停止。阿兰?是他的母亲阿兰吗?这本日记,

是五十年前那个被送上山的、全村最美的姑娘留下的?她认识母亲?她让母亲快逃?

山神是什么?无数疑问像毒蛇一样缠住了他。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翻,

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一字一句地读起来。影山祭 元年 三月初七他们选了我。

爹娘哭晕过去三次,可族老说,这是谷神的旨意,是影山选中了我,是莫大的荣耀。荣耀?

用十八岁姑娘的命,去换村子五十年的风调雨顺?我不懂。阿兰妹妹今天偷偷来看我,

眼睛哭得像桃子。她比我小两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姐妹还亲。

她抓着我的手说:“姐姐,我们逃吧,逃出影山村。”逃?能逃到哪里去?

影山四周都是绝壁,唯一的出路有族人日夜守着。而且,族老说,得罪了谷神,

整个村子都会遭殃。我……我不能连累爹娘,连累阿兰。四月初一祭期越来越近了。这几天,

总做噩梦。梦见影山张开了大嘴,里面不是山石,是密密麻麻的牙齿。

今天来了几个外乡的货郎,用粗盐和针线换我们的山货。我听见他们偷偷议论,

说影山这一带,近百年莫名消失了好几个村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查了几次,

都不了了之,只说山势险恶,多瘴疠。其中一个老货郎嘟囔了一句:“哪是什么瘴疠,

我看是……”话没说完,被同伙使劲拉走了。是什么?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四月十五今天,

我偷偷问了村里最老的猎户,秦爷爷。他年轻时是唯一敢深入影山狩猎的人,后来摔断了腿,

就再也没进去过。我问他,山神到底是什么样子。秦爷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

他沉默了许久,才嘶哑着说:“孩子,别问。那东西……不是神。我当年只在最深的山坳里,

远远看到过一片……移动的阴影,所过之处,鸟兽绝迹,草木枯黄。

还带着一股……铁锈混着腐肉的味道。”不是神?那是什么?秦爷爷紧紧抓住我的手,

指甲掐得我生疼:“记住,如果……如果你能活下来,往山阴面逃,

传说那里有一条地下暗河,能通到山外。但千万,千万别被‘它’发现你身上的‘活气’。

”活气?五月初五 祭日今天,是我上山的日子。他们把我在山脚放下。浓雾立刻吞没了我。

我没有往祭坛的方向走。我记得秦爷爷的话,我要往山阴面逃,去找那条暗河。这雾太浓了,

根本辨不清方向。我只能凭着感觉,往背对日光如果还能看到日光的话的地方走。

山林里静得可怕。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我。我找到了这个山洞,暂时躲一躲。

我把这些日子偷偷记下的东***在这个木匣里。如果……如果我没能逃出去,

希望以后有人能看到。阿兰,我的好妹妹。如果你能看到这本日记,记住,

不要相信族老的话!山神是……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大片喷溅状的血迹,

染红了纸页。阿石浑身冰冷,手指死死攥着日记本。山神不是神。五十年前的祭品试图逃跑。

她认识年轻的母亲,并警告母亲快逃。那么,母亲知道真相?她知道被送上山意味着什么?

所以她才会在临死前发出那样的控诉?可是,母亲为什么能活下来?按照村规,

祭品的家人也要被严密看守,直到祭送完成。当年的母亲,是如何逃脱的?又为什么,

在五十年后,她的儿子会被再次选为祭品?还有秦爷爷……那个在他小时候就去世的老猎户,

竟然知道这么多秘密。阿石把日记本小心地揣进怀里。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必须弄清楚真相,

为了五十年前那个姑娘,为了惨死的母亲,也为了自己。他握紧柴刀,钻出山洞。浓雾依旧,

但他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方向——山阴面。根据日记里零星的描述和秦爷爷的提示,

阿石判断山阴面应该在影山的北侧。他利用树木苔藓的生长方向向阳面苔藓较少,

背阴面较多艰难地辨别着方向,在浓雾和密林中穿行。越往深处走,周围的植被越发怪异。

树木扭曲变形,叶片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绿色,

空气中那股铁锈混合腐肉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地上时常能看到一些散落的、巨大的、不属于任何已知动物的白骨,

被湿气和时间侵蚀得满是孔洞。他不敢停留,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加快脚步。途中,

他经过了一处所谓的“祭坛”。那是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

中央矗立着几根雕刻着扭曲符文的石柱,石柱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黏滑的青苔。

空地周围散落着一些破烂的衣物和锈蚀的金属饰物——那是历代祭品留下的最后痕迹。

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从那里散发出来。阿石没有靠近,远远绕开。他能感觉到,

在那祭坛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沉睡,或者说,在等待。又走了不知多久,

他听到了一阵微弱的水声。精神一振,他循声而去,

拨开一片极其茂密的、带着尖刺的灌木丛,眼前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裂缝,

水声正是从裂缝深处传来。他侧身挤了进去。里面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天然甬道,潮湿阴暗,

石壁上凝结着水珠。水声越来越大。甬道的尽头,是一条地下暗河。河水漆黑,看不出深浅,

无声无息地向前流淌,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河岸边,散落着一些朽烂的木板,

看起来像是很久以前有人试图在这里扎过筏子。这一定就是日记里提到的那条暗河!

希望之火刚刚燃起,就被眼前的现实浇灭。没有船,如何顺着暗河离开?而且,

这河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甜气,令人头晕目眩。他注意到对岸的石壁上,

似乎有一些人工开凿的痕迹。难道那里有路?就在他仔细观察对岸时,

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沙沙声。不是风吹树叶,更像是某种多足的、沉重的东西在拖曳前行。

阿石猛地回头。浓雾中,一个庞大的阴影缓缓显现。它有着近似人形的轮廓,

但更加高大、臃肿,身体表面似乎覆盖着类似岩石或金属的甲壳,反射着幽暗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