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外那条长长的走廊，似乎永远都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坐着，双腿蜷缩，将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
今天是奶奶住进重症监护室的第十五天。
十五天前，一向硬朗的她在家中突然昏倒。
等我发疯似的叫来救护车，医生给出的诊断是突发性大面积脑干出血，几乎没有抢救的价值。
“准备后事吧。”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用一种看惯了生死的、毫无波澜的语气，对我下达了最终审判。
我不信。
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又厚着脸皮跟所有能联系上的亲戚借了一圈钱，固执地将奶奶留在了ICU，用冰冷的机器和昂贵的药物，维持着她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生命体征。
我像个疯子一样，每天守在这里，隔着厚重的玻璃，看着那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浑身插满管子，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就这么看着，盼着，等待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孟小姐，27床的病人……醒了。”
一个年轻的护士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整个人都懵了，以为是自己因为连日疲惫出现了幻听。
“你说什么？”
我抓住她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病人醒了，虽然生命体征还是很微弱，但确实有意识了。
医生说可能是回光返照，让你……让你赶紧进去见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这西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但我来不及悲伤，连滚带爬地冲向那扇我守了半个月的门。
经过层层消毒，换上厚重的防护服，我终于再次走到了奶奶的病床前。
她真的醒了。
那双总是充满慈爱与智慧的浑浊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她的嘴唇干裂，插在鼻腔里的呼吸管让她无法说话，但她的眼神，却传递出了千言万语。
有不舍，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如释重负的平静。
“奶奶……”我跪倒在床边，握住她那只没有打点滴、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眼泪决了堤一般汹涌而出，“奶奶，你好了，你没事的，我们回家，我们马上就回家……”我语无伦次地说着，像个试图用谎言留住珍宝的孩子。
奶奶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微微动了动手指，指向了床头柜上她入院时随身带着的那个老旧的布包。
我连忙擦干眼泪，打开布包。
里面是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个用手帕仔细包裹着的小方块。
我展开手帕，里面是一本巴掌大小、没有任何字迹的线装书，以及一枚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边缘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的铜钱。
这是我从小就见过奶奶带在身上的东西。
她说，这是我们孟家祖上传下来的。
奶奶的目光示意我，拿起那两样东西。
然后，她用那双干枯的手，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握住了我的手。
她无法说话，但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意念，仿佛首接传递到了我的脑海里。
“知返……我的乖孙女……答应奶奶……无论以后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遇到什么……都要……守住本心…………这本书和铜钱……会保护你……不要怕……”那意念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
我愣住了。
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说这些奇怪的话。
但看着她那双充满恳求和不舍的眼睛，我只能流着泪，拼命点头：“嗯，我答应你，奶奶，我答应你！
我守住本心，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听到我的承诺，奶奶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她握着我的手，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
一首平稳响着的生命监护仪，在这一刻，发出了一阵急促的“滴滴”声，随即，变成了一声刺耳的、代表着终结的长鸣。
我的世界，在这一声长鸣中，彻底坍塌。
奶奶走了。
带着那句我无法理解的叮嘱，和那两样充满了谜团的遗物，永远地离开了我。
处理完奶奶的后事，我把自己关在了我和她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房子里。
这里如今也是我的古籍修复工作室。
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麻木的、灰色的状态。
我拒绝了所有朋友的探望和安慰，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的同情。
我从小就有社交恐惧症，是奶奶用她一生的温柔与耐心，为我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安全的壳。
现在，这个壳碎了。
我把自己扔进工作的海洋里，没日没夜地修复那些残破的古籍。
只有在指尖触碰到那些历经百年沧桑的纸张时，我内心的巨大空洞，才能得到一丝丝短暂的填补。
然而，一些奇怪的事情，开始发生了。
起初，只是眼角的余光，总觉得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像一只飞速掠过的飞蛾，又或是一阵风吹起的影子。
我以为是自己过度悲伤和疲劳导致的错觉，并没有在意。
但渐渐地，那种感觉越来越清晰。
在我深夜独自一人修补书籍时，会感觉背后有人在看我。
可当我猛地回头，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和一排排冰冷的书架。
在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总觉得路灯投下的阴影里，藏着一些模糊的、扭曲的人形轮廓。
它们没有实体，就像是劣质镜头拍出的、焦距不准的影像，安静地、漠然地存在于我世界的各个角落。
我开始失眠，精神一天比一天紧张。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这听起来太像精神失常的前兆。
难道，我是因为太过思念奶奶，所以病了吗？
我蜷缩在沙发上，将奶奶留下的那本无字古籍和铜钱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她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也是我此刻唯一的慰藉。
铜钱触碰到皮肤的地方，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让我纷乱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
但那些盘踞在角落里的、若隐若现的鬼影，却似乎变得……更浓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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