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珠稳住心神，上前探头看。
坑里的周大菊摔得四脚朝天眼镜翻白，夏天穿得少，老婆子脸上手上被枯藤上的刺划出一道道血痕，脑袋也磕破了，摔得不轻。
“诶哟，快，快把我弄上去，要死了要死了……”
周大菊疼得快昏过去，哭爹喊娘叫林宝珠拉她。
“妈妈……”
年年紧紧抱着林宝珠腿，眼底透着害怕。
林宝珠抬手捂住女儿眼睛。
下一秒，平静说：
“年年不怕，咱们回去吃饭。”
“嗯。”
女儿乖乖回答，并未说什么要把奶奶弄出来的话，这让林宝珠松了一口气。
一大一小离开了田埂，沟里惨叫的声响逐渐听不见。
走到一半，林宝珠停下来。
“年年，妈妈没救你奶奶上来。”
年年睁着大眼睛看她，眼里蓄上眼泪瘪着小嘴说：“奶奶坏，不给妈妈吃饭，年年不喜欢。”
林宝珠心口的酸涩又弥漫上来，这么多年，女儿看过多少次自己被周大菊欺负，日复一日，她明明是那样善良的孩子，可已学会硬起心肠。
她蹲下身，轻轻抱住女儿，“年年你记住，对我们不好的人我们不用心软，更不用愧疚。”
年年似懂非懂得点头，在她心里，只有妈妈是最好的，虽然别人都说妈妈是傻瓜，可妈妈什么都省给年年，每晚都抱着年年睡。
“妈妈……”
年年小声叫她，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林宝珠的脸。
“怎么了？”
“妈妈怎么不……笨？”
小丫头属实敏感，才这么小会儿就瞧出她的变化。
说完觉得不该这么说妈妈，抬手捂住小嘴。
林宝珠只觉得可爱，“妈妈的傻病好了，以后都不笨。”
“真的！”
年年眼睛亮起来，虽然妈妈什么样子她都喜欢，但如果妈妈不傻别人就欺负不了妈妈，年年太小，她很多时候护不住妈妈。
林宝珠点头，“真的，以后妈妈和年年相依为命，去哪都不分开。”
“好~”
母女二人说完贴心话，顶着大日头走回了家。
陆家是三间瓦房。
公公早死，陆家三儿一女。
陆延州排行老三，老二叫陆文诚，跟媳妇住在城里。
家里平常就老大陆有力跟他媳妇李连芬，两人生了个儿子叫陆小明，还有周大菊的小女儿陆娇，读书读不明白，天天就晓得打扮进城耍。
烟囱飘出淡烟，李连芬刚蒸上饭。
陆娇梳着头发往院里走，大喊：“大嫂饭好没啊，我下午还得去镇上呢，你赶紧的。”
李连芬撇撇嘴，她早上刚去地里干活回来还要做饭，自个儿这小姑子十九岁了天天就晓得玩，啥事干不成，偏偏婆婆就对这闺女好。
“呸，还不是指望你嫁出去卖个好价钱。”
李连芬在心里骂了句，嘴上说：“马上就好，娇娇你等下呗。”
“晓得了，”陆娇不满得嘟嘴，这几日她跟姐妹认识了几个男的，人家在城里的电影厂跑龙套每天能赚二块五，还说回镇上给她带新头花，陆娇心急得很。
“都怪那林宝珠，大中午了不晓得回来烧饭，等她回来我非得教训教训她！”
旁边的陆小明跟着嚷嚷，“打她，打傻子咯！！”
陆娇得意笑笑，那林宝珠是个傻的，挨打了就说是她自己摔的没人会管。
就这当口，远远看到林宝珠回来了。
林宝珠现在的身体太虚弱，走走停停花了点时间。
她在院前停了几秒，抬步踏进院子。
陆娇先看到人，努努嘴眼里透出讥讽的笑，“哟，舍得回来了，挨打了吧，活该。”
说完探头看她身后，“我妈呢？说好今天给我五块钱买裙子的还不回来。”
林宝珠冷冷看着她，做魂儿这几年，她倒是一次没见过这个小姑子。
唯一一次听到陆延州接了个电话，电话里头讲陆娇被骗走了，陆延州回去处理了几天。
“你妈啊，掉沟里去了，”林宝珠不紧不慢地开口。
陆娇愣住，“臭傻子你乱说什么！！”
厨房里的李连芬听到动静出来，“咋啦咋啦？”
“大嫂，这傻子说妈掉沟里去了！看我不揍她！”说着，陆娇眼睛一扫看到墙边的扁担，过去就拿起要打林宝珠，“看我不打死你，扫把星，不要脸进了我们陆家还敢咒我妈！”
陆娇可不信她妈能掉沟里去，就这柴桥村的路她妈闭着眼睛都能走。
“我打死你！！”
陆娇要打人，李连芬站在旁边撇嘴笑，见惯不怪，朝自家儿子招招手装模作样说：
“小明让开点，别挡着你小姑和婶婶了。”
扁担高高举起要打下，林宝珠拼着最后点力气吼道：“打啊！有本事你打，等陆延州回来看到我挨打了收拾你！”
“你还敢提我三哥，三哥被你害惨连家都不愿意回，你还敢提他。”
“呸，你今天提谁都没用！”
陆娇又举起扁担，眼底发了狠。
这事，外头传来一声呵斥，“住手！”
一个黝黑的男人穿着蓝背心从门外进来，抬手拿过陆娇手里的扁担叮呤咣啷丢在地上。
“干啥呢，像什么样子？”
陆有力不痛不痒说了句，陆娇气得跺跺脚，“我打她咋了，不做饭不听话就该教训！”
这话新鲜，陆有力转头看林宝珠一眼，不做饭了？
林宝珠看着他不闪不避，上辈子就是今天，她晕在田埂上没醒被抬回来。
躺在屋头半昏半醒听到陆有力和周大菊说话，陆有力说陆延州过十来天就会回来，这段时间打骂要收敛些不然回来看到林宝珠挨打，明面上不好看。
这些年陆家人拿着陆延州的津贴过好日子，陆有力觉得对这个弟弟还要给点面子。
不过周大菊可不觉得，该打打，该骂骂，至于后来没过几天林宝珠饿死，陆延州又不知为什么延后一个月才回来都是后话了。
此时林宝珠是算准了陆有力刚晓得陆延州要回来，不会让陆娇打她，所以她进门前远远看到陆有力的身影心中就有了底。
“大哥，林宝珠还咒妈掉沟里了！”
似乎不服气，陆娇又告状。
陆有力皱眉问：“啥掉沟里了？”
林宝珠说：“就田埂旁的旱水沟，头破血流，你们不去就糟了。”
“什么？”
陆有力眼睛一下睁大，都没注意林宝珠咋能说出这样完整的话。
“你说真的？”
林宝珠不吭声。
身边的年年怯怯说：“奶奶掉沟里，喊疼。”
小孩哪里会撒谎，这下几人终于信了。
“诶哟，那沟旱着呢，摔一下不得了啊，”李连芬忙说，“有力啊，咱赶紧去瞅瞅。”
陆有力转身就往外走，他是村里出名的‘大孝子’有事当然得第一个到。
“啊，我也去我也去，”陆娇跟着跑了出去，后头跟着陆小明。
院里空了。
没人，静下来。
林宝珠嘴角勾了勾，周大菊摔得那一下村里的赤脚大夫可治不了，不送城里也得送去镇上。
她要走，今天就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