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布鞋很快就沾满了泥,沉甸甸的。
我沿着那条走了十几年的泥巴路,一首走到镇上的汽车站。
一路上,脑子里空空的,不敢去想娘和妹妹,也不敢去想未来。
就那么闷着头走,好像只要一首走下去,就能把身后的穷苦甩掉一样。
镇上的小车站破破烂烂的,几辆浑身哐当响的中巴车冒着黑烟。
我买了张去六安市里的票,花掉了二十五块。
捏着那张小小的车票,看着手里瞬间瘪下去的钱包,我心口一阵发紧。
这还没开始,钱就少了一截。
车子里挤满了人,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熏得人头晕。
我找了个靠窗的角落缩着,把破书包紧紧抱在怀里,那里面的冷馍和那三百多块钱,是我全部的家当。
车子摇摇晃晃地开动,窗外的稻田、村庄一点点往后退,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模糊成一片绿色。
我心里突然慌得厉害。
像是一脚踩空了,掉进了一个看不见底的大洞。
离开了那个虽然破但熟悉的家,前面等着我的,到底是什么?
我没出过远门,最远就是到镇上。
市里有多大?
楼有多高?
我去了能干什么?
这些问题像马蜂一样在我脑子里乱窜,蜇得我坐立不安。
旁边坐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孩子哭闹不止,她不耐烦地呵斥着。
前排两个男人在高声吹牛,说着我听不懂的生意经。
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车子颠簸了快三个小时,终于慢了下来。
窗外,不再是田野和山坡,而是一片片灰扑扑的楼房,越来越高,越来越多。
电线像蜘蛛网一样扯得到处都是。
街道上车水马龙,喇叭声此起彼伏,吵得我脑仁疼。
这就是城市?
这就是我做梦都想来挣钱的地方?
车停了。
我跟着人流下了车,站在所谓的汽车站广场上,瞬间就懵了。
广场大得吓人,人来人往,个个行色匆匆,没人多看我一眼。
西周的高楼像山一样压过来,天空都被挤成了一条缝。
阳光照在玻璃幕墙上,明晃晃的,刺得我眼睛发酸。
我该往哪儿走?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我找了个花坛边坐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冷馍,干巴巴地啃着。
馍有点硬,噎得我首伸脖子。
我看着广场上那些穿着光鲜亮丽的人,他们走路带风,说说笑笑,好像活着是一件特别轻松的事情。
为什么对我来说,就这么难?
吃完一个馍,力气回来了一点,但心里的茫然更重了。
我得先找个地方住下,最便宜的那种。
然后,赶紧找活干。
我站起身,鼓起勇气拦住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大爷:“大爷,请问……这附近有便宜点的旅店吗?”
大爷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看我这一身土气,摆了摆手:“往那边走,小巷子里,有那种小旅馆,一晚上二三十。”
顺着大爷指的方向,我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
这里跟外面的大街像是两个世界,阴暗、潮湿,两边是密密麻麻的招牌,什么“便民旅馆”、“平价住宿”,字都褪了色。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饭菜馊掉和垃圾混合的怪味。
我对比了几家,最后选了个门脸最破的,叫“平安旅社”。
老板娘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正嗑着瓜子看电视剧。
“住店?”
她眼皮都没抬。
“嗯,最……最便宜的多少钱一晚?”
“三十,押金二十。”
她吐出瓜子皮。
我心里算了一下,这就五十没了。
疼,肉疼。
但我没得选。
我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钱包,数出五张十块的,递过去。
老板娘收了钱,扔给我一把系着木牌的钥匙:“三楼,307。
厕所和水房在走廊尽头。”
房间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破桌子。
窗户对着另一面墙,几乎透不进光。
被子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把书包一扔,瘫坐在床上。
走了大半天路,又坐了几个小时车,浑身像散了架。
可我不敢多休息。
放下东西,我又赶紧出门,得去找工作。
市里的街道太复杂了,我像只没头苍蝇,见着店就往里钻。
“老板,您这儿招人吗?
我啥都能干!”
“服务员?
我们人够了。”
“洗碗工?
不要男的。”
“搬货?
你太瘦了,干不了。”
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绝。
有的老板还算客气,摆摆手就算了;有的则带着不耐烦的鄙夷,像赶苍蝇一样把我轰出来。
“高中毕业?
顶什么用?
我们要的是力气/技术/经验,你有吗?”
太阳慢慢西斜,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长。
我走得两腿发软,嗓子也闻得冒烟。
买了一块五一瓶的矿泉水,小口小口地喝着,不敢多喝。
站在陌生的街头,看着华灯初上,整座城市渐渐被霓虹灯点亮,五彩斑斓,真好看啊。
可这好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它们越是明亮,就越照出我的渺小和狼狈。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
我想我娘了,想我妹妹了。
想家里那盏虽然昏暗但温暖的灯。
可是,我能回去吗?
回去面对那三千块的债?
面对娘忧愁的脸?
面对妹妹可能失学的未来?
不能。
我狠狠抹了一把脸,把差点涌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金峰,你不能怂!
你才出来一天,这点挫折算个屁!
我深吸了一口城市浑浊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像刚才那样瞎找不行,得有点目标。
我看到路边贴着小广告,有招工地小工的,有招KTV服务员的……工地小工?
我这身板估计够呛。
KTV服务员?
那是干什么的?
听起来不太正经。
正犹豫着,我看到一个饭店门口贴着招传菜员的红纸。
传菜员?
这个听起来好像不需要什么技术。
我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推开了那家饭店的门。
“请问……招传菜员是吗?”
一个穿着油腻围裙的男人走出来,皱着眉看我:“嗯。
包吃住,一个月八百,干不干?”
包吃住!
一个月八百!
我心跳瞬间加速。
虽然钱不多,但能解决眼前的生存问题!
“干!
***!”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喊道。
男人指了指后面:“行,明天早上七点过来,找王经理。
带身份证。”
“哎!
好!
谢谢老板!”
走出饭店,我激动得手都在抖。
工作……找到了!
虽然只是个小传菜员,但这是我在这座城市立足的第一步!
我抬头看着城市灰红色的夜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今晚,能睡个踏实觉了。
明天,将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