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没问过祁芳,还能是谁的,她老公的。”
“是姚耀东的,田野的舅舅 。”
“什么?怎么可能!”
姜豆豆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而且,姚耀东死了,昨天晚上死了,我看祁芳的样子,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你为什么不告诉祁芳姚耀东死了,还怂恿她回去,她毕竟和那个男人生了孩子,不应该见最后一面吗?”
“她以什么身份去见,那一家人承认她吗?姚耀东老婆会不会撕了她,我不想祁芳受伤害。该她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不应该是我们去告诉她。”
“你是怎么知道的?晓雨,我在县城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每天都是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很少和外界接触。这些年你不常回来,祁芳又没有一点消息,就连田野,我们也很少见面。”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
姜豆豆的手机***打断了俩人的对话,是田野打过来的,姜豆豆按了免提,田野的声音传了过来:“豆豆,对不起,你和晓雨说一声,我不过去了,我刚知道,我舅舅昨天晚上去世了。”
“嗯,你去忙吧,节哀!我们下次再聚。”姜豆豆挂了电话。
许晓雨和姜豆豆对视片刻,都没有说话,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凝固了,彼此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沉默如同冬日清晨浓重的大雾,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久久不散。
姜豆豆率先打破了沉默,缓缓说道:“时间过的真快,一眨眼,我们都四十岁了。田野现在人称田总,开了家什么担保公司,天天忙的旋风一样,不见人影。祁芳更是消失了这么多年。晓雨,我以为你和李建会白头到老,没想到离婚了,你们不是很恩爱吗?”
许晓雨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姜豆豆说:“晓雨,你变了,我们四个就你变化最大,以前你是多么活泼可爱的一个人,现在呢,好像很有城府的样子。”
许晓雨笑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有城府,而且这个人还是她最好的朋友姜豆豆。不过这有城府从何说起呢?姜豆豆说她和李建很恩爱,她的婚姻生活怎么样,连最好的朋友都没提过,这算是有城府吧。
然而谁又能一直不变呢?日出日落,月圆月缺,时光匆匆。生而为人,谁不是在时光那汹涌的洪流中,身不由己地向前走,谁不是在尘世的喧嚣里苦苦挣扎、起起落落,始终无法挣脱命运的束缚。曾经青春年少的模样,早已如流水般逝去,年少时信誓旦旦许下的诺言,也在时光的冲刷下渐渐消散。而她们几人,如流淌在平原大地上分岔的河流,沿着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许晓雨和姜豆豆坐在小芳酒馆里,东一句西一句的聊了起来,聊起小时候的趣事,小学时她们四人第一次逃课去摘桑椹吃,回学校被正在上课的班主任罚站的情景,“晓雨,当时我们一溜烟站在讲台前面,你知道我有多窘迫吗?我还以为要站到下课,结果老师问你了一个问题,你很快就答出来了,老师才让我们回到座位上,果然,老师对成绩好的就是偏爱。”
许晓雨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四人被男同学冠以四朵金花。”
“我是喇叭花。”姜豆豆哈哈大笑起来,
许晓雨说:“我是泡桐花。”
“不对,男生们说你是幽兰,空谷幽兰,还有那个林…也说过,他们说祁芳是玫瑰花,田野是菊花。”
许晓雨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很快就用笑容掩盖了,“你真逗,我是幽兰,你还是野百合呢。”
“哈哈,野百合也有春天。”姜豆豆大声笑了出来。
俩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她们决定去高中校门口尝尝那家蒋婆婆豆腐脑,那是她们学生时代的最爱。然而,当她们匆匆跑去时,却惊讶地发现门店已经消失不见了。姜豆豆不好意思的说:“哎呀,我想起来了,前一段时间,蒋婆婆去世了,瞧我这记性。”
许晓雨想起县城北街有一家卖烧饼的特别好吃,那烤好的烧饼呈金黄色,外皮上粘着密密麻麻的黑芝麻,焦香酥脆,里面则是软糯香甜,味道堪称一绝。姜豆豆惋惜地说道:“那家店的老板已经去世了,他儿子干了没多久就不干了,年轻人看不上这种小生意。只是以后,我们再也吃不到那种味道了,其他地方的烧饼都没有这个味道。”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有些失落,这时被街边飘过来羊肉的香味吸引了,决定去喝一碗羊肉汤,以此来安慰彼此对于过去味道的怀念。
下午回到家,许晓雨说要回新昌市,王翠兰把包装好的一袋牛肉和自己炸的一袋麻花交到许晓雨手里,叮嘱她带给源源吃。许晓雨和母亲告别后,提着东西坐上城际公交返回了新昌市。
出了车站,骑上电瓶车去了源源的学校,让门卫往教室打了电话,源源刚好下课,许晓雨站在学校大门外面,看见源源朝这边跑了过来,高高的,帅帅的、酷酷的一个大男孩,许晓雨笑着迎了上去,她摸了摸儿子的头,满手湿湿的汗水,怜爱的说:“下次跑慢点,小心别摔着。”把牛肉和麻花交给了源源,“你姥姥让我带给你。”
“妈,你回姥姥家了,彤彤姐在家吗?”
“她要高考了,和你一样没过周末,我没见到她。”
源源一脸失望的表情,“我也想回陵安县。”
“等有时间了就带你回去。”
母子俩站在学校外面不紧不慢的闲聊了几句,“这东西你吃不完,分给同学,最好分给要好的女同学。”许晓雨本是玩笑话,可源源脸涨的通红,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许晓雨笑着说:“怎么了?不用紧张,我开玩笑的。”
“没事,我***室了。”源源又快速跑回了教室。
许晓雨看着儿子进了教室,这才骑上电瓶车往家赶,回家途中,她绕道去了一趟超市。她仔细比较着价格,最后只买了几把青菜和一盒打折的苹果。一个人,她不想做晚饭,吃个苹果对付一下就行了。
这次回陵安县,原本计划的事情一件都未能如愿达成,王翠兰不让她用家里的房子,没有本钱,甜品店还是开不起来,相亲又遇到流氓。许晓雨有点泄气了,如果明天就裁员,以后该怎么活下去呢?自己可以去送外卖,摆地摊。她可是金大毕业的财经专业的高材生,也会沦落到送外卖、摆地摊的地步。这怪得了谁呢,这些年,许晓雨在李建一家人编织的牢笼中,一点都没反抗过,她在事业上固步自封,不思进取,全身心的扑在家务的琐事中,如果不是李建出轨,坚决要和她离婚,她还是在会自愿待在里面,任人摆布。
许晓雨的婚姻生活,宛如一场深陷日常琐事的“炼狱之旅”。离婚之前与离婚之后,她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内心的伤痛,哪怕是她的母亲和哥哥。那是因为她不愿去回忆那些不堪的过往,每当那些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就仿佛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尖刀,一刀一刀地剜着她的心脏,让她痛不欲生。
她和李建是包办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建一家居住在新昌市,许晓雨大学毕业后留在了新昌市工作,李建家在陵安县城有一远房亲戚王阿姨,和晓雨父母关系很好,为他们牵的线,因双方父母都满意,许晓雨和李建只见了一面就订了婚。她记得见面那天,媒人王阿姨领着她走进陵安县城最高档的茶楼,李建穿着崭新的藏青色西装,彬彬有礼地为她拉开椅子,点菜时特意询问她的口味。
“我最讨厌女人矫情,”他说这话时眼睛里带着笑意,“不过你不一样。”
“晓雨在房地产公司工作,是正经大学生。”王阿姨说话时眉飞色舞,面部的表情很夸张,“李家可是好人家,妈妈是退休教师,爸爸以前在国企工作。”
许晓雨至今记得婆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眼神。老太太上下打量着她,嘴角微微下垂:“你是陵安县人?”
婚前,李建信誓旦旦地向她许下承诺,要爱她一辈子,那模样仿佛天地都可作证。然而婚后,他却换了一副嘴脸,曾经说过要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话语,如今看来,不过是将她推入了火坑。
结婚第一天,李建对她说:“你来我们家必须生儿子。”许晓雨问:“如果是女儿呢?”
“流产。”李建面无表情的说。
婚后第二天,婆婆就让许晓雨见识了她的厉害,她送许晓雨一个围裙,并亲自为许晓雨系上。
婚后的日子像一场漫长的噩梦,婆婆总能在最细微处找到她的不足:拖地时水渍没擦干净,炒菜时盐放多了,甚至连她走路的声音都嫌太响。而李建,永远站在母亲那边。
“我妈养大我不容易,”他说这话时的表情许晓雨永远忘不了,“你就不能多体谅点?”
她想起怀孕七个月时,她挺着肚子上了一天班,回家还要做全家人的晚饭。婆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挑剔菜太咸或者汤太淡。
“我们李家娶媳妇就是为了传宗接代,”老太太斜躺在沙发,“别以为有个大学文凭就了不起。”
产房里的十八个小时是许晓雨生命中最漫长的时光。阵痛像潮水一样袭来,许晓雨只要喊一声痛,婆婆和李建都会凶巴巴的制止她出声,婆婆说:“是个女人都要生孩子,就她娇气?”
当护士把皱巴巴的婴儿放在她胸前时,许晓雨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婆婆第一时间抢过孩子检查性别时那声满意的“带把的”。
儿子源源上小学那年,许晓雨想跳槽去一家投资公司,一切准备妥当,等来了李建的暴怒,“离家那么远,谁接送孩子?妈身体不好,你有点良心行不行。”公公也在一旁帮腔:“你们生的孩子你们带,我们把自己的孩子养大了,没有义务帮你们带孩子。”因没有人接送儿子上下学,许晓雨无奈妥协了,那时候婆婆每天穿着礼服长裙去跳广场舞,李建因创业失败,心情不好,天天白天在家睡觉,晚上通宵打游戏。
最让许晓雨寒心的是,那天周末,许晓雨带着儿子源源去看爷爷奶奶,源源突然说:“我看到爸爸开着车,副驾驶坐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亲了他一口。”许晓雨不明白源源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他是什么时候看见的,婆婆听后居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而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公公也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李建那辆车,许晓雨母子坐的次数屈指可数,当年许晓雨拿到驾照,想开一天车回陵安县一趟,婆婆说:“还是坐公交吧,开车多费油。”从那以后,许晓雨再没走近过那辆车。
李建提出离婚时说:“这么多年,我不和你离婚是我心地善良,你配不上我。”而公公竟然对她说:“他想离婚是你这个妻子做得不好,如果做得好,他在外面找情人,也不会和你离婚。”
她想起那一家人对她这个从小县城出来的人,言语间不经意流露的嘲笑与讥讽。她想起父亲生病需要钱时,她因买房子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向李建求助,他却一毛不拔、冷漠无情,而在父亲去世后,李建立即投资了一家公司。她知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母亲一直怨恨她。
她想起离婚时,她求李建把她花光积蓄买的他们住的那套房子,所有权变更为儿子源源的约定,写进离婚协议,李建那勉强同意的表情,李建也把这套房子许晓雨有暂住的权利,没有处置的权利,写进了离婚协议。她想起这学期开学儿子去找爸爸要学费,哭着回来说:“他们不给我钱,我不上学了,我要去打工。”自己的震惊和心痛。许晓雨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再苦再累,她也要将儿子抚养长大。
真是令人费解,这样的婚姻,许晓雨竟然坚持了 13 年。如果不是李建态度坚决地要离婚,她或许会与他相伴一生,即便没有爱,即便受尽羞辱和冷暴力,她也从未想过离开这个家。她在婚后的这些年里,大部分精力都倾注在了孩子以及家庭琐事之上,错失了许多次事业上升的机会。在中年之际,被无情地遗弃,沦为了弃妇,许晓雨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被咀嚼过、毫无用处的口香糖,被人吐在地上,连踩都不愿被踩。
当初两人领离婚证的第二天,李建就带着那个女人到处炫耀,那个女人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学历高。领完离婚证的第二天,许晓雨在早上上班的路上,看见李建带着那个女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女孩,有说有笑地在早餐店吃早餐。巧的是,当天中午她又看到李建和那个女人一起去前公婆家吃午饭。其实,她早就知道,他们离婚前李建就把那个女人领回了家,得到父母的认可后才向她提出了离婚。她想起李建提出离婚时指责她不贤惠,振振有词的说:“你不同意我就去法院***你。”仿佛他才是婚姻生活中的受害者。
如今,那个被称作前夫的男人,她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她只当他是一个陌生人,一个从未相识的人,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的陌生人。以后,她不要自己再想起以前的事,她要自己选择性失忆。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今天总会过去,明天总会到来,明天也会过去,后天也会到来。也许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至少,她还能工作,她还有源源,还有希望。传说要裁员,没有接到公司正式通知之前,原来的工作还要继续干下去,暂且骑驴找马吧,在没有找到马之前,可不能轻易舍弃这头“驴”。眼下的这份工作,即便工资再低,也能带来些许收入,无非就是吃穿用度再节俭一点,承受的压力更沉重一点罢了。即使遭遇裁员,找不到工作,又能怎样呢?这境况还是比那如同牛马般,在婚姻生活中毫无尊严地活着要强。原来生活从来没有把她嚼成口香糖。她是那颗被吐在地上的糖,但是风会吹走灰尘,雨会淋掉褶皱,阳光会晒化所有的苦涩。而她怀里,还揣着最珍贵的——那个会喊"妈妈加油"的少年,和她从未熄灭的,重新开始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