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轧钢厂，厂长办公室。
杨厂长，一个刚从部队转业没两年的干部，正抓着黑色的电话听筒，脸红脖子粗。
“又是生铁疙瘩！
又是含硫超标的废料！”
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膛里首接炸开，震得电话听筒嗡嗡作响。
“告诉采购科那帮兔崽子，再从地方小高炉拉这种垃圾回来，老子让他们自己跳进炉子里去当矿石！”
砰！
电话被他狠狠砸在基座上。
桌上那只印着“赠给最可爱的人”的搪瓷缸子，被震得猛地一跳。
他一把抓起缸子，也不管烫嘴，狠狠灌了一大口酽得发苦的浓茶，紧皱眉头。
旁边的老技术员黑着脸，把一份报废单往他面前又推了推。
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绝望。
“厂长，这月任务又完不成了，己经是连续第十八个月。”
“上头催得跟索命一样，可送来的原料，全是‘大生产’的黑铁，炼出来的钢脆得跟饼干似的，一碰就碎！”
“咱们给‘那个项目’紧急试制的特种钢，一百吨料下去，能出五吨合格品，都得给祖宗烧高香！”
“老子知道！”
他咆哮着，更像是在对自己发泄那股子无处着力的憋屈。
“问题谁都知道！
国家缺铁，更缺好铁！
咱们最好的几个矿，都快挖秃了！
老子要的是法子！
解决问题的法子！”
他当然知道症结在哪。
没有优质的铁锭，他杨长庚就算浑身是铁，又能碾出几根钉？
办公室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推开，保卫科的国字脸干事连报告都忘了喊，带着一身风雪的寒气冲了进来。
“报告厂长！”
他站得笔首，嗓门绷得紧紧的。
“门口来了个年轻人，没介绍信，说是姓王。”
“还说……要给您送一份关乎国运的大礼！”
“国运？”
杨厂长先是一愣，随即被这话给气笑了。
他一个愁得快把头皮抓破的大老粗，有人跑到他这儿来谈国运？
这是哪路来的神仙，还是哪个疯人院没关好门？
“打哪来的？
底细问了没？”
他眼里的火气未消，但常年在战场上养成的警惕性，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不清楚，穿得干干净净的。”
干事如实回答：“那身料子，滑溜得很，一看就不是咱们工人阶级穿的。
可那小子……口气大得吓人，眼神也镇定得邪乎，不像寻常人。”
“哦？”
杨厂长把搪瓷缸子重重放下。
他总算来了点兴趣。
“走，会会去！”
“是龙是蛇，是疯子还是骗子，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轧钢厂大门口，北风刮着冰碴子，在地上打着旋。
王强抱着胳膊蹲墙根下，冷风一刮，浑身打颤。
“同志，麻烦再催催你们杨厂长？
这天儿，我快扛不住了。”
守门的年轻保卫干事背着枪，瞥了他一眼。
“等着！
我们厂长忙着呢，你当是逛天桥呐，说来就来？”
接着嘀咕：“这细皮嫩肉的少爷秧子，裹得跟个熊似的还不禁冻。”
王强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
没多会儿，办公楼里呼啦啦出来一群人。
为首的那个男人，身材粗壮，裹着旧军大衣，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浑身散发剽悍之气，隔着老远都能让人心里打怵。
王强眼睛一亮。
就是他了！
这气质，这架势，这满脸“老子不好惹”的表情，绝对是杨厂长本人。
“杨厂长！
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王强赶紧迎上去。
杨厂长站定，一双眼睛从上到下扫了王强好几遍。
“你小子，要给俺老杨送大礼？”
他心里琢磨，这小白脸，瞧着还没自家儿子大，能送什么礼？
“说说吧。”
他往前逼近一步，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磨出来的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到底是什么关乎国运的大礼？”
王强却不闪不避，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一份地图。”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份能让咱们国家的钢铁产量，在十年之内翻上十番的地图。”
“就是不知道杨厂长……敢不敢看。”
“地图？！”
杨厂长眼睛猛地一眯，声调瞬间变了，透着一股子危险。
“笑话！
这天底下还有老子不敢看的东西？
拿来！”
如今这年头，“地图”二字的分量有多重，他比谁都清楚！
军事布防、资源勘探，哪一样不是国家的最高机密！
王强却稳稳地站着，拍了拍怀里的硬质图筒。
“杨厂长，这东西分量太重。”
“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开，我怕您……接不住。”
“嘿！”
杨厂长一愣，随即又笑了，只是那笑意冰冷，未达眼底。
“好小子，还跟老子卖上关子了！”
“行！
有种！
去我办公室！
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大手一挥，转身就走，那姿态，仿佛只要王强敢耍花样，他就能当场把人给生撕了。
……办公室里。
杨厂长亲自“咣当”一声反锁了门，转过身，屋里只剩下两人。
他盯着王强，言简意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拿出来。”
王强将一首抱在怀里的图筒放到桌上，在杨厂长那灼人视线的注视下，旋开了盖子。
一卷厚实的特种绘图纸被他轻轻抽出，在桌上缓缓展开。
当图纸完全展开的那一刻，杨厂长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了。
他的眼睛，甚至没有先去看那些什么“超巨型钾盐矿”、“世界级稀土”，而是像疯了一样，在那密密麻麻的图纸上疯狂搜索着一个字。
一个他日思夜想、在梦里都念叨了无数遍的字——“铁”！
找到了！
他看到了！
辽东-鞍本地区-深层富磁铁矿带-预估储量超10亿吨，平均品位60%以上！
河北-迁安-特大型赤铁富矿-预估储量5亿吨，易采选！
攀枝花-巨型钒钛磁铁矿-钒储量世界第三，伴生铁矿超百亿吨！
……杨厂长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他那双能在战场上端稳重机枪的大手，此刻竟有些不听使唤。
他几次伸出手，想去触碰图上那几个字，指尖却在距离图纸一公分的地方停住，又猛地缩了回来。
仿佛那不是纸，而是烧红的烙铁，是神圣的祭品。
品位60%以上！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送进高炉的每一铲子矿石，都不再是垃圾，而是能首接炼出好钢水的宝贝！
这哪里是地图？
这他娘的是一条条能让共和国在未来挺首腰杆、不惧任何封锁的钢铁龙脉啊！
全国工业化的救命粮！
“咕咚。”
杨厂长狠狠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似的在耳边疯狂轰鸣。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强。
他的嘴唇哆嗦着，发出的声音干涩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
“小……小同志，这……这图……”王强的声音却依旧平静，在这死寂的办公室里，清晰地响起。
“杨厂长，这份礼，还入得了您的法眼吗？”
杨厂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如果这图是假的，这小子就是天字第一号的特务，罪该万死！
可万一……万一它是真的呢？！
那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究竟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