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的门，是虚掩着的。
三千年来，它就这么虚掩着，门外是混沌，门内是永恒。
苏尘的记忆，就是从这扇门开始的。
他曾无数次站在门前，学着道祖的样子，看门外那片永不变化的灰蒙。
道祖说，那是世界的本来面貌，无序，无常。
而今天，道祖站在他身旁，那只总是搭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推开了门。
“走吧。”
道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像是让苏尘去后山多砍一捆柴。
苏尘点点头，迈出了脚步。
这一步，他走了三千年。
脚掌落下的瞬间，不再是函谷关内那温润如玉的青石板，而是一种粗粝、干燥的触感，带着尘土的温度。
一股风吹来，裹挟着无数陌生的气息，有草木的芬芳，有生灵的腥膻，有金铁的肃杀，还有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名为“混乱”的味道。
世界，活了过来。
苏尘抬起头，天空不再是函谷关内那片一成不变的蔚蓝，而是更高，更远，流云变幻，日光刺目。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灵气。
斑驳，杂乱，充满了欲望与纷争的灵气，像是一碗混入了泥沙的清水，呛得他神魂都微微一滞。
“不适应？”
道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尘摇摇头，又点点头。
“清静惯了，有些吵闹。”
他轻声回应。
这三千年，他听的只有道祖的讲道声、风吹过竹林的声音、还有自己放牧时吹响的短笛声。
而现在，他的耳朵里灌满了声音。
风声，虫鸣，远处隐约的兽吼，甚至能听到千里之外，有人在争吵，在厮杀，声音中充满了怨毒与贪婪。
这些声音，让他的道心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以他们二人为中心，一缕淡紫色的气息，从苏尘的脚下悄然弥漫开来。
起初只是一缕，随即化作千丝万缕，如潮水般向着东方汹涌而去。
紫气所过之处，天空被渲染成一片瑰丽的紫色，杂乱的灵气被抚平，暴戾的法则变得温顺，就连那聒噪的风，也瞬间静谧。
一里。
百里。
千里。
万里。
紫气浩浩荡荡，横贯长空，最终铺满了三万里的天穹，仿佛为这残破的天地，披上了一件至高无上的紫色帝袍。
整个东方大地，无数生灵在这一刻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骇然地望向天空。
无数闭关的老怪物，在这一刻猛然睁开双眼，神念扫过长空，脸上写满了震撼与不解。
“紫气东来三万里……这是圣人出世之兆！”
“不对！
圣人不存，天道残缺，何来圣人？
这……这是至宝现世！”
“快！
去紫气源头！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查个究竟！”
……距离函谷关出口约莫三百里外的一处山谷，几道流光划破天际，轰然落地。
为首的是一名身穿玄色道袍的中年人，面容倨傲，他身后的几名年轻弟子，个个气息不凡，显然是名门大派的修士。
“长老，紫气的源头就在这附近！”
一名弟子激动地开口，他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首指前方。
中年长老“李玄风”抚着长须，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如此异象，必有惊天动地的神物出世。
若能为我青阳宗所得，何愁不能在天帝道争中占得先机！”
他大手一挥。
“搜！”
几名弟子立刻散开，神识如网，寸寸扫过这片区域。
很快，一名弟子发出了惊呼。
“长老！
快看！
那里有人！”
李玄风身形一闪，便出现在那名弟子身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山坳下，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的仙风道骨，却气息全无，像个寻常山野老叟。
少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面容清秀，正好奇地打量着西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正是苏尘和道祖。
李玄风的眉头皱了起来。
如此惊天异象的中心，竟然是这么两个凡人？
不可能。
他神识扫过，道祖如渊，深不可测，他根本探不到底。
而苏尘，体内空空如也，没有半分法力波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牧童。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玄风心中冷笑，多半是这老者用了什么秘法，遮掩了神物的气息，想蒙混过关。
他带着弟子们，缓步走了过去，脸上挂着一丝虚伪的笑容。
“这位老丈，这位小哥，贫道青阳宗长老李玄风，有礼了。”
道祖没有理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尘。
苏尘则是偏过头，打量着这个自称李玄风的人。
这是他三千年来，除了道祖外，见到的第一个“外人”。
感觉……很新奇。
“你有事？”
苏尘开口，声音清澈，却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平静。
李玄风被他这平淡的态度弄得一愣，随即心中不悦。
一个凡人小子，见到他这位天仙级别的长老，竟敢不行礼？
他压下火气，皮笑肉不笑地继续。
“不敢。
只是此地刚刚天降异象，紫气浩荡三万里，我等奉命前来探查，不知二位可曾看到什么神物出世？”
他一边说，一边用锐利的视线在苏尘和道祖身上来回扫视。
苏尘想了想，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紫气？
好像是从我这里出去的。”
此言一出，李玄风身后的几个年轻弟子顿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
长老，这小子是个傻子吧？
紫气从他脚下出去的？
他以为自己是圣人降世吗？”
“一个凡人牧童，也敢口出狂言，真是笑死我了！”
李玄风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最后一丝耐心消失殆尽。
他确定了，这两人就是在装神弄鬼。
“小子，老夫没时间跟你开玩笑。”
他的声音变得冰寒，“把你们藏起来的神物交出来，或可饶你们一命。
否则，休怪贫道手下无情！”
话音落下，天仙的威压轰然释放，朝着苏尘和道祖碾压而去。
他身后的弟子们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等着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一老一少跪地求饶的丑态。
然而，那足以压垮山岳的气势，落在苏尘身上，却如清风拂面，连他的衣角都没能吹动分毫。
苏尘只是微微蹙眉，觉得有些吵。
道祖在此时终于缓缓开口，他拍了拍苏尘的肩膀，目光中带着一丝考校的意味。
“去吧。”
“这三千年的‘作业’，该交了。”
话音刚落，苏尘体内那被封印了三千年的浩瀚道行，像是沉睡了亿万年的神龙，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轻轻唤醒了一根龙须。
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息，从他体内流淌而出。
李玄风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恐惧，毫无征兆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仿佛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仙，而是一只渺小的蝼蚁，正仰望着一片无边无际、即将倾覆而下的天穹。
他想逃，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他想喊，可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噗通”一声。
青阳宗的李玄风长老，这位在方圆十万里都赫赫有名的天仙大能，双膝一软，竟是不受控制地对着那个身穿麻衣的牧童，首挺挺地跪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