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离镜面只差一厘米。
她没敢碰。
刚才那根手指明明没动,镜中人却抬手指向她身后——现在它又垂下去了,和她一模一样。
她把红绳从手腕解下来,缠在左眼纱布上绕了三圈,打了个死结。
勒紧的瞬间,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疼得清醒。
她低头看地,碎镜片还在原地,反光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她抓起外套冲出门。
半小时后,她蹲在“半面”后巷的消防梯上,手里捏着那把从花瓶底下偷来的钥匙。
风钻进领口,她没抖,只是盯着操作间角落那台老式卷发棒——铜壳斑驳,电线外皮开裂,像从九十年代首接挖出来的文物。
昨天沈先生经过时,手指在它表面轻轻敲了两下,说了句:“这东西,比我娘还老。”
她当时没在意。
现在想来,谁会留个坏掉的电器在店里三十年?
监控探头每三十分钟扫一遍后巷。
她看了眼表,十点零七分。
上次巡检刚过八分钟,还有二十二分钟窗口。
她翻窗进去,动作比上次利索。
操作间没人,灯关着,只有仪器待机的小红点在闪。
她首奔角落,一把抄起卷发棒。
沉得不像电器,倒像塞了砖头。
正要拆,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闪身躲进储物柜,把卷发棒夹在腋下。
门开,沈先生走了进来,站定在那面贴符纸的镜前,没说话,只是抬起左手,隔着丝质手套轻抚镜面。
镜中涟漪荡开,像有人在水底呼吸。
江晚屏住气。
他站了三分钟,转身离开,门轻轻合上。
她等了十分钟才敢动。
用发卡撬开卷发棒底盖,螺丝锈死了。
她咬牙,把发卡掰成L形,一点一点拧。
第三颗螺丝崩飞时,她听见“咔”一声轻响,内壳弹开。
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滑进她手心。
封皮是暗红色,边角磨得发白,像是被手反复摩挲过。
打开第一页,字迹潦草,墨色深浅不一,像是不同时间写下的。
她快速扫过,全是零碎片段:“她们在镜子里哭,但没人听见。”
“七月十五,别照镜子,姐。”
“他改了童谣,第三段是假的。”
最后一页写着三个字:**沈醒**。
她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名字像根针,扎进她记忆的盲区。
她八岁前的事像被水泡过的照片,模糊不清,但“沈醒”这两个字,却像是刻在骨头里的。
她把本子塞进风衣内袋,正要合上卷发棒,突然停住。
这东西不能原样放回去。
沈先生那种人,少个灰都知道是谁动的。
她得让它看起来……是坏的。
她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照向卷发棒加热口。
里面线圈焦黑,明显烧过。
她拔下发卡,故意在金属口刮了几道深痕,又把电线外皮撕开一段,露出铜丝。
搞定。
她把它放回原位,像台真正报废的老古董。
刚锁好窗,她听见前厅传来声音。
她贴墙溜到观察区,从门缝往里看。
沈先生正给一位顾客做护理,依旧是贴耳低语,右手戴着手套,左手悬空不碰人。
女人眼神涣散,嘴角开始上扬。
江晚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悄悄对准他左眼。
他忽然抬头。
她僵住。
他没看她,只是微微侧脸,灯光斜照过来。
她迅速点下拍摄。
回放画面——右眼有光斑,左眼像蒙了层雾,没有任何反光。
不是瞳孔问题,是整颗眼球像块死玻璃。
她把手机收进兜里,手指发冷。
这人不是人。
她没走正门,从后巷翻出去时,风衣被铁栏刮了一下,发出刺啦声。
她没回头,一路走到街角便利店,买了瓶冰水,拧开灌了一大口。
回到公寓,她把所有布都从镜子上扯下来,只留洗手间那块。
她站在镜前,慢慢揭开左眼纱布。
伤口结了血痂,边缘发红。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一秒,两秒,三秒。
镜中人没笑,也没动。
她松了口气,转身去厨房烧水。
水开时,她倒了一杯,把日记本放在桌上,用镜子反着照——这样不用首接看字,能减少接触。
镜中文字扭曲,但她还是辨认出一段:“《镜中娘》原本是:‘娘不回,镜里睡,红线缠头莫问谁。
’但他改成了:‘娘不回,镜里睡,红线缠头**随我谁**。
’最后一个字变了。
不是‘莫’,是‘随’。
这是命令,不是警告。”
她猛地抬头。
“随我谁”——随他的人,都会进镜子。
她翻到另一页,发现一行小字写在页脚:“姐,你小时候也听过这歌,但你不记得了。
那天你躲在柜子里,我在外面喊你,可你没出来。
后来火起来,我只看见你的眼睛……在镜子里。”
江晚的手抖了一下。
她八岁那年,母亲失踪的那天,她确实躲在柜子里。
她记得烟味,记得哭声,记得一道光从镜子里照出来,烫得她睁不开眼。
她母亲最后做的事,是画眼线。
她翻到最后一页,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几乎被擦掉的字:“如果你拿到这个,别信你看到的。
镜子会骗人。
尤其是……照向自己的时候。”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左眼发烫。
不是伤口疼,是里面像有根火线在烧。
她抬手摸,温度正常。
可那股热感越来越强,像有人在她眼底点了一小撮炭。
耳边,一声轻笑。
很轻,但这次她听清了。
不是幻觉。
她猛地合上日记本,用红绳捆住,塞进抽屉最底层。
转身去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捧水往脸上泼。
抬头时,她愣住。
镜中,她的左眼,正缓缓眨了一下。
而她,根本没动。
她死死盯着。
镜中人嘴角开始上扬,一点点,弧度越来越大,最后咧开,露出一个不属于她的笑。
她后退一步,撞到墙上。
镜中人却没停。
那只左眼还在眨,笑得越来越开,像在模仿什么。
她抓起毛巾甩过去,盖住镜子。
房间里安静下来。
她靠着墙滑坐在地,呼吸急促。
过了好久,才伸手摸向抽屉,把日记本重新拿出来。
她不信镜子。
但她信这本子。
她翻到一页写着“符纸与名字”的地方,发现所有受害者的名字都被圈出来,笔迹和“沈醒”一致。
她拿出自己拍的符纸照片对比——林婉如、周倩、苏曼……每一个字的顿笔、收尾,都和日记里的字一模一样。
这不是沈先生写的。
是沈醒写的。
她脑子嗡了一声。
如果日记是沈醒写的,那他为什么会在“半面”工作?
为什么会被烧死?
如果他是受害者,为什么他的笔迹会出现在操控他人的符纸上?
她翻开最后一页,盯着那句“姐,你小时候也听过这歌”。
姐。
他叫她姐。
她不是孤儿。
她是被收养的。
但福利院档案说她父母双亡,名字登记为“江晚”,出生年月模糊。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从没怀疑过自己的名字。
她抓起手机,打开南城旧户籍系统,输入“沈醒”,限定1990-1995年。
跳出来两条记录。
第一条:沈醒,男,1993年生,南城东区户籍,2001年注销,原因:火灾死亡。
第二条:江晚,女,1995年生,南城东区户籍,2001年注销,原因:火灾死亡。
同一场火灾。
同一个地址。
她手指冰凉。
她没死。
他也没死。
至少,不完全是。
她翻出匿名邮件,重新看附件里的三张笑脸。
放大唇角纹路,她突然发现——三个人的右唇上扬角度,都和她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
她冲进卧室,翻出童年相册。
泛黄的照片里,她站在母亲身后,穿着小红裙,嘴角微微上扬,笑得标准得不像孩子。
而母亲手里,拿着一支铜头眼线笔。
她盯着照片,左眼突然又烫了一下。
这次,她没躲。
她走到镜子前,掀开毛巾。
镜中人看着她,左眼血丝密布,嘴角缓缓上扬。
她问:“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