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人踉跄着迈进门槛,风衣下摆扫过门廊的青石,带起一串细碎的水珠。
他周身萦绕着一股铁锈与雨水混合的腥气,周清下意识地往太师椅深处缩了缩,看见男人苍白的手指正死死攥着什么。
“救我。”
男人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颤抖。
他抬手时,周清才发现那是块银质怀表,表壳上雕刻的蔷薇花纹己被暗红色的污渍浸透,边缘还挂着半凝固的血珠。
忘忧的目光落在怀表上,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
她指尖在柜台表面轻轻叩了两下,那声音在寂静的店里竟有了某种穿透力,让男人剧烈颤抖的肩膀慢慢平稳下来。
“放在柜台上。”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牵引着男人僵硬的手臂。
怀表与红木柜台接触时发出沉闷的磕碰声,周清注意到表盖边缘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像是某种缩写。
“它…… 它晚上会响。”
男人突然拔高声音,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每到午夜十二点,就会自己打开,里面没有指针,只有…… 只有血在转。”
忘忧伸手掀开表盖的瞬间,周清闻到一股更浓烈的腥甜气。
表盘里果然没有寻常的指针,取而代之的是层暗红色的薄膜,正随着某种神秘的韵律微微起伏,像有生命般搏动着。
“七天前,我在工地捡到它的。”
男人开始语无伦次地叙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天挖地基挖出个尸骨,这表就挂在尸骨胸口。
工头说我触了霉头,第二天就把我开除了……”周清眼睛突然看向了男人身后的货架。
那里挂着面黄铜镜子,镜面蒙着层薄灰,此刻却清晰地映出个穿着寿衣的模糊人影,正随着男人的话语轻轻摇晃。
周清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刚要开口提醒,却被忘忧递来的眼神制止了。
她从柜台下取出个青瓷小碗,用银簪蘸着碗里的清水,在怀表周围画了个圈。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镜子里的人影猛地消散了,男人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这表在吸食你的生命力。”
忘忧将怀表推进柜台内侧的抽屉,“你想用什么来换解脱?”
男人愣了愣,随即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我只有这个了。”
信封里装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对穿着军装的年轻夫妇,女人怀里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背景是冒烟的火车头。
忘忧捏着照片的指尖微微发凉,照片边缘的折痕处泛着淡淡的金光。
她沉默片刻,将照片夹进那本线装书里:“今晚留在这里。”
夜色渐浓时,宫灯的光晕随着夜色加深而愈发柔和,周清在角落支起折叠床,听见忘忧在柜台后翻动书页的声音。
黑衣男人缩在椅子上打盹,眉头却始终拧成个疙瘩,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午夜前十分钟,周清突然听见细微的滴答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柜台抽屉的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光,那光芒随着滴答声慢慢变亮,像有什么东西要破木而出。
“别碰它。”
忘忧按住他想去查看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十二点整的瞬间,抽屉里传来 “咔嗒” 一声轻响,像是表盖被自动弹开。
紧接着,男人突然尖叫起来,他西肢抽搐着从椅子上滚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忘忧将那碗清水泼在抽屉上,红光瞬间黯淡下去。
她翻开线装书,用银簪挑起那张老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竟缓缓睁开了眼睛,嘴角还带着抹诡异的微笑。
“沈文山,1943 年死于塌方。”
忘忧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眼神看向挣扎中的男人,“他的祖父吴亮与沈文山同为煤矿中的挖矿工,当年,吴亮私下偷运煤矿去贩卖,被沈文山发现,便要向工头林光告发他祖父。
却不曾想他上报的工头林光是吴亮走私煤矿的同谋,两人合计之下,为避免走漏风声,将沈文山谋害,伪造成塌方事故,二人则靠着走私煤矿,也成为城中富户。
而这怀表便是,沈文山身上的,而那具尸骨想必便是沈文山的尸骨。”
“现在,债该还了。”
男人在地上剧烈挣扎,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头发也迅速花白。
周清捂住嘴才没叫出声,眼睁睁看着他在几分钟内从壮年变成了老翁。
当红光彻底熄灭时,抽屉里的怀表己经变成了块普通的银壳子,里面的血膜消失无踪,只剩下锈蚀的齿轮。
男人瘫在地上大口喘气,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变得清明起来。
“谢谢……” 他声音嘶哑,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天快亮时,男人拖着蹒跚的脚步离开了忘忧斋。
周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晨雾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他祖父欠下的债,为什么要他来还?”
忘忧正在擦拭柜台,阳光透过门缝照在她的侧脸上,绒毛清晰可见,却没有丝毫温度。
“有些债,会像血脉一样流传。”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怀表留下的暗红色印记,“就像有些记忆,以为忘了,其实只是藏得更深。”
“那男人最后会如何?”
周清抬眸望向无忧白皙的可看见细小绒毛的绝美面庞。
“时日无多。”
无忧的声音依旧极轻极淡。
他刚要追问,门外的风铃突然叮铃作响,这次来的是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手里紧紧抱着个破旧的布娃娃。
女孩的眼睛红肿不堪,像是哭了很久,她看着忘忧,怯生生地开口:“我想找我妹妹,她被娃娃带走了。”
布娃娃的眼睛是两颗黑色的纽扣,此刻正幽幽地盯着周清,嘴角似乎还向上弯着,露出个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