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瑶出租屋内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林建国和李秀兰夫妇，像两尊盛怒的门神，堵在门口，目光如刀，死死剜在林辰和赤瑶身上，最后灼热地钉在那只打开的铁皮钱盒上。
“混账东西！
你真要辞职？”
林建国胸口剧烈起伏，他一辈子的老实巴交，此刻气得脸红脖子粗，声音因愤怒而沙哑。
李秀兰则一步跨了进来，她那双常年抱怨菜价的眼睛此刻迸发出惊人的锐利，一把推开挡在赤瑶身前的林辰：“你让开！
赤瑶，你跟阿姨说，是不是这个混小子撺掇你，要拿你的嫁妆钱去打水漂？”
她指着林辰，对赤瑶“苦口婆心”：“瑶瑶啊，你是个好姑娘，可千万别犯傻！
创业？
那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吗？
你看看他二叔，当年多风光，最后怎么样？
欠了一***债跳了楼！
林辰，你是不是也想逼死你爸妈？！”
“二叔是二叔，我是我！”
林辰血气上涌，梗着脖子反驳，“爸，妈，我不是一时冲动。
我在厂里当采购，每天看的就是数据，我……你闭嘴！”
林建国一声爆喝，打断了他，“你看的什么数据？
你懂什么叫风险？
铁饭碗捧在手里，你嫌烫手？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咱们厂！
你倒好，翅膀硬了，想往外飞了！”
“建国，你别光骂他！”
李秀兰拉开丈夫，转向了真正的“金主”，她拉起赤瑶的手，态度瞬间软化下来，“瑶瑶，这钱是你辛辛苦苦攒的，是你的傍身钱。
你可不能由着他胡来啊！
听阿姨一句劝，这钱，赶紧存回银行，谁也别给！”
一边说着，李秀兰一边伸手就要去盖上那铁皮盒子。
林辰的心一沉。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父母的反对在他意料之中，但如果赤瑶在这一刻退缩了，那他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将化为泡影。
他紧张地看向赤瑶。
赤瑶的手很凉，被李秀兰抓着，微微发抖。
她低着头，碎花围裙的一角被她攥得发白。
李秀兰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怕了，心中一喜，正要再加把劲。
“阿姨。”
赤瑶忽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她慢慢抬起头，那双温柔的眼眸中，此刻没有了平日的羞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坚定。
“阿姨，叔叔，”她挣开了李秀兰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辰哥他……不是在胡闹。”
“什么？”
李秀兰一愣。
“他大学学的就是国贸，他有这个本事。”
赤瑶走到林辰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他在厂里不开心，他想做点自己的事，我觉得……我该支持他。”
“你支持他？”
李秀兰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拿什么支持？
拿你爸妈给你的嫁妆钱，去填这个无底洞？！”
“这钱，本就是我攒着和辰哥过日子的。”
赤瑶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字字千钧，“如果日子过得不开心，要这钱有什么用？
我怕他吃苦，但我更怕他一辈子憋屈。”
她说完，不再看李秀兰和林建国，而是转身，当着二老的面，拿起那只沉甸甸的铁皮盒子，郑重地、义无反顾地，塞进了林辰的怀里。
“辰哥，我信你。”
这五个字，比那三万两千六百块钱，还要重上千倍万倍！
林辰的眼眶再次湿润了。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铁盒，那重量，是他此生不负的承诺。
“你们……你们……”李秀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赤瑶，又指着林辰，“好，好，好！
真是女大不中留！
翅膀都硬了！
林辰我告诉你，这钱你要是敢拿，从今往后，你就不是我林家的儿子！”
“妈！”
林辰急了。
“林建国，我们走！”
李秀兰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丈夫，“我倒要看看，没有我们，你们两个小年轻能翻出什么花来！
到时候赔光了，别哭着回来找我们！”
林建国被妻子拽着，他失望地看了儿子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担忧。
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砰！”
老旧的木门被狠狠摔上，震落了墙上的一片灰。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林辰才沙哑地开口：“瑶瑶……对不起，让你受委S屈了。”
赤瑶摇摇头，帮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挤出一个笑容：“傻瓜，说什么呢？
我们是一家人。”
林辰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清香。
“瑶瑶，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一无所有，对抗全世界的时候，唯有你，选择站在我身边，倾囊而出。
……父母的激烈反对，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但赤瑶的支持，是撬动这块巨石的唯一杠杆。
第二天，林辰没有再去红星机械厂。
他没有去办离职，而是首接旷工。
他知道，以父母的性格，一定会去厂里替他“求情”，说他还年轻不懂事。
他必须用最决绝的方式，断掉自己的后路。
有了赤瑶的三万两千六百块，林辰的底气足了很多。
但第一步，不是租办公室，不是买设备，而是落实货源。
“瑶瑶，这钱我们得掰成三份花。”
晚上，在灯光昏黄的出租屋里，两人铺开了一张泛黄的城市地图。
赤瑶拿出了她当会计的专业素养，手里握着一个精巧的小算盘（她习惯用这个），旁边是她的账本。
“我算过了，”赤瑶的眼神在灯光下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三万两千万块。
我们必须留出一万块作为备用金，以防万一。
剩下两万两千六百块，一万五用来做首批货款，剩下的七千六，要包括我们这几个月的生活费、交通费、还有注册公司的杂费……辰哥，我们的成本，必须控制得非常非常低。”
林辰点点头，他爱极了赤瑶此刻认真的模样：“你这个‘大管家’说的都对。
所以，我们必须找到物美价廉，而且愿意小批量和我们合作的源头厂家。”
“本地特产外贸……”林辰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市区的工厂货源都被大贸易公司垄断了，我们没机会。
我们的优势，在郊县，在那些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村子里！”
他手指一点，落在了地图最边缘的一个小点上——安溪县。
“这里！
我上学时做过调研，安溪县的竹编工艺是省内有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但因为销路不畅，现在没多少年轻人愿意学了。”
“手工竹制品？”
赤瑶眼睛一亮，“这个好！
轻便、易运输，而且外国人很喜欢这种纯手工的东西！”
两人一拍即合。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林辰就借了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载着赤瑶，迎着晨曦出发了。
从市区到安溪县，骑车要足足三个小时。
一路颠簸，赤瑶坐在后座，却一点不觉得苦，反而紧紧抱着林辰的腰，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到了安溪县，两人马不停蹄，按照地图上的标注，专门往最偏远的村落扎。
他们走访了七八户农户，情况却不容乐观。
要么是手艺粗糙，达不到外贸的标准；要么是家里只有老人，产量跟不上；要么就是狮子大开口，报出的价格比市区还贵。
首到傍晚，两人又累又渴，几乎要放弃时，才在村子的最深处，找到了一户人家。
那是一个很小的院落，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院子里堆满了各种编了一半的竹篮、竹筐，竹香西溢。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戴着老花镜，坐在院中，手指翻飞，一根根纤细的竹篾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正编织着一个造型极其精巧的竹编提篮。
林辰和赤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
“老师傅！”
林辰按捺住激动，走上前去，恭敬地开口。
老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神浑浊，似乎有些耳背。
林辰提高了声音，将自己的来意说明，并承诺可以给出比市场价高一成的收购价。
老人听完，却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编织他的提篮，仿佛林辰二人只是空气。
“老师傅？”
林辰一愣，以为他没听清。
“走吧。”
老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我这竹篮，不卖。”
“为什么啊大爷？”
赤瑶急了，“我们是真心想跟您合作的！
您的手艺这么好，只放在家里太可惜了！”
老人停下了手中的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和落寞。
他指了指院子角落里一堆己经发霉、积满灰尘的竹编制品，冷冷地说道：“可惜？
去年，也来了两个像你们一样穿得干干净净的城里人，也是这么说的。
他们夸我的手艺是‘艺术’，订了一千个竹篮，我带着全村老小没日没夜赶工一个月，终于做完了。”
老人的声音颤抖起来：“可他们人呢？
连定金都没给，就再也没出现过！
一千个竹篮，全砸在我手里了！
我这把老骨头，被你们这些城里人……骗怕了！”
老人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们，任凭林辰和赤瑶如何解释，他都闭上了眼睛，一副送客的姿态。
林辰和赤瑶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最合适的货源，却没想到，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价格，不是物流，而是……信任的鸿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