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东江市，腾飞网吧。
二手烟和廉价泡面味混成一团。
黏腻的空气糊在肺里，每一次呼吸都又闷又沉。
屏幕上，猩红的胜利二字，光芒一寸寸黯淡下去。
苏澄扯下汗津津的耳机，整个人砸进吱呀作响的靠背椅里。
指尖还残留着高速敲击键盘后的麻木。
屏幕的幽光，照亮他年轻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胜利后的半分神采，眼底空空荡荡，找不到焦点。
“澄子，牛逼啊！最后一枪甩狙，简直神了！”
旁边的王浩一巴掌拍在苏澄肩上，力道大的出奇，脸膛涨得通红，唾沫星子恨不得喷到屏幕上。
苏澄偏头躲开，眉心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
他没吭声。
伸手从桌角摸过一罐冰可乐，拉开拉环。
“嗤——”
气泡炸开，冰凉的液体裹着气泡冲刷喉咙，留下针扎似的轻微刺痛。
赢了。
然后呢？
日复一日的游戏，高考后被无限拉长的假期。
然后去读一所不好不坏的大学，找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
人生这条路，似乎已经看到了尽头。
他盯着屏幕，鼠标无意识地移动，点开了桌面那个跳动不休的企鹅图标。
总得找点事做。
这个念头让他急切地需要在屏幕上抓住点什么。
他在群查找的搜索框里，敲下两个词。
收藏。
投资。
屏幕上瞬间跳出一串密密麻麻的群列表，名字一个比一个浮夸。
一夜暴富带你飞。
股神巴菲特内部交流群。
苏澄目光飞快扫过，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忽然，一个群名，让他移动鼠标的手指停住了。
IP收藏天团。
这名字不像那些暴富群那么扎眼，又带着点故弄玄虚的圈子味。
指尖一动，他点了申请入群。
下一秒，屏幕右下角弹出通知。
“您已成功加入群聊IP收藏天团。”
秒批。
苏澄挑了下眉。
他点开群聊窗口，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内容，又一条冰冷的系统提示占据了对话框。
“您已被群主禁言。”
他指尖悬在鼠标上，没动。
几秒后，唇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
搞什么飞机。
他把手上的空罐随手捏扁，扔进脚边的垃圾桶，开始翻看群里的聊天记录。
群成员不多，只有寥寥二十几人，聊天记录却刷得飞快。
苏澄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他完全看不懂。
不，更准确地说，是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像精神病人的呓语。
游戏皮肤联系我：尊贵的群友们下午好，怀旧服限定皮肤预购中哦~圣金甲虫卡兹克，经典复古款，保证正品，假一赔三。
历史挖掘机：卡兹克？太新了，没内味儿。哥们儿，有没有更古早的？比如至死不渝瑞兹。
游戏皮肤联系我：亲，那个属于上古圣遗物了，目前无法估价呢~[微笑]
赛博道士：呵，实体游戏的皮肤，格局小了。上个月我三百万拿下的那块元宇宙一号虚拟地皮，开发权转让，现在报价已经翻了两番。这才是真正的赛博收藏。
苏澄指尖悬在鼠标上，嘴巴微张，半天没合拢。
卡兹克？瑞兹？
什么东西？
新出的网游角色？听都没听过。
还有那个赛博道士，虚拟地皮卖一千两百万？
这骗子也太不专业了。
吹牛都不打草稿，哪个傻子会信？
“澄子，发什么呆呢？再来一把啊！趁手热！”
王浩咋咋呼呼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来了。”
苏澄关掉群聊窗口，但那些胡言乱语却钻进他脑子里，怎么都挥不掉。
他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荒诞的念头甩出去，重新投入到CF的枪林弹雨中。
只有子弹上膛的清脆声响，才能让他短暂地回归现实。
……
离开网吧时，天色已暗。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烧得通红，即将沉入地平线。
苏澄跟王浩在路口分别，独自走回那片老旧的居民区。
这里是东江市的老城区，楼房挤挤挨挨，斑驳的墙皮下，是暗红色的砖块。
苏澄的家在五楼，没有电梯。
他一步步走上昏暗的楼梯，声控灯早就坏了，只能借着楼道窗户透进的微光看路。
掏出钥匙，打开那扇漆皮剥落的防盗门。
客厅里，父亲苏建成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里的新闻联播。
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是整个屋子唯一的声音来源。
听到开门声，苏建成的视线从电视上猛地抽离，直直钉在他身上。
“又去泡网吧了？”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辩的压力。
“同学叫我。”
苏澄换着鞋，头也没抬。
“马上就要上大学的人了，还整天搞这些没用的东西！”
苏建成关掉电视，客厅里唯一的声音源消失了。
空气瞬间沉重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玩会儿游戏怎么了？”
苏澄直起身，迎上父亲严厉的目光，他的声音不高，每个字却都带着棱角。
他厌烦这种管教。
他已经十八岁了。
苏建成嘴唇翕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重重的哼声，把头扭了回去，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
苏澄懒得再理会，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很小。
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就塞得满满当-当。
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口袋妖怪的扭蛋手办，从妙蛙种子到裂空座，每一个都被他擦得一尘不染。
他脱掉被汗水浸透的T恤，光着膀子躺到床上。
头顶的老式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发出规律的“吱呀”声，却吹不散心头的烦闷。
百无聊赖中，苏澄又拿起了那台半旧的诺基亚E71。
全键盘的设计，在2009年还算时髦。
他习惯性地点开QQ，目光扫过列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IP收藏天团。
他本想直接划过，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口袋妖怪”四个字。
他的心脏，重重地擂了一下鼓。
这是他最钟爱的领域，也要被这群疯子染指？
他倒要看看，他们能说出什么花来。
带着审视和挑剔，他点开了那个群。
时光漫步者：兄弟们！重大消息！口袋妖怪黑白8k重制版10月发售！
苏澄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口袋妖怪最新作是刚发售不久的心金魂银，黑白？听都没听过。
还8k重制？现在连高清电视都没普及，这骗子也太能扯了。
他继续往下看。
管理员-龙抬头：是那款2010年出的黑白吗？当年还没发售，热度就已经起来了。
时光漫步者：可惜了，那个年代国内正版意识太差，否则任天堂的股票得多涨几个点。
历史挖掘机：黑白可是情节巅峰，N这个人物塑造得太神了。可惜后续的IP运营没跟上，白白流失了一大批情节粉。
看到这里，苏澄脸上的那点嗤笑，僵住了。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越来越快，重重撞击着耳膜。
其他人或许看不懂，但他作为口袋妖怪的十年铁粉，却从这几句疯话里，捕捉到了某种让他头皮发麻的信息。
2010年发售？
情节巅峰？
一个叫N的角色？
这些信息，太具体了！
具体到没有胡编乱造的余地！
骗子会吹嘘自己有内部消息，但绝不会凭空捏造一个闻所未闻的续作，甚至连里面的核心人物都设定好了！
一个荒诞到让他恐惧的猜想，瞬间窜遍了他的全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群里又弹出了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