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塞西莉娅几乎以为他改变了主意，或者那只是她过度解读的一场幻觉。
然后，一声极轻微的、几乎被夜风吞没的吱呀声响起——是后门被推开的声音。
声音很慢，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谨慎，不像往常那样干脆利落。
塞西莉娅依旧躺着没动，只有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庭院里。
汤姆·里德尔站在橡树下，位置和白天几乎一样。
月光照亮他半边苍白的脸，另一侧则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
他没有看她宿舍的窗户，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那上面沾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塞西莉娅没有让他等太久。
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道影子溜出宿舍，推开那扇同样会吱呀作响的后门。
夜风立刻包裹了她，带着深秋的寒意。
她站在门廊的阴影里，没有立刻走近，转头看见了躺在餐厅昏死过去的比利，扯了扯嘴角。
汤姆听到了声音，抬起头。
他的目光穿过庭院，落在她身上。
那双黑眼睛里没有了白天的空茫或烦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具象化的审视。
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到她，或者说，第一次试图看清她。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她先开口，或者先动作。
塞西莉娅慢慢地走下门廊的两级台阶，踏上枯黄的草地。
她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既能低声交谈，又留有安全的空间。
“你来了。”
她轻声说，这句话不像问候，更像一个简单的确认。
汤姆的视线从她脸上滑过，落在她空荡荡的脖颈和睡裙单薄的领口。
“你不冷吗？”
他忽然问，声音比平时低沉，少了那份刻意的平稳，多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沙哑。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甚至有些突兀，完全不符合他平日里的作风。
塞西莉娅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抱紧了手臂，像是才感觉到寒意。
“有点。”
她承认道，声音更轻了。
他的目光又回到她脸上，在那道己经不太明显的红色划痕上停留了一瞬。
“没事了。”
塞西莉娅下意识地将手往身后缩了缩，一个小幅度的、略显防备的动作。
汤姆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他的眼神暗了暗，某种情绪极快地掠过，快得难以捕捉。
他没有问早上比利的事，语气恢复了部分平时的冷静，但底下似乎潜藏着暗流：“下午……你的怀表掉了。”
“嗯。”
塞西莉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拿稳。”
“找到了？”
“找到了。”
“那就好。”
他淡淡地说，听不出情绪。
但他并没有移开目光，反而向前迈了一小步。
枯草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很重要的东西，不该总是拿出来。
也不该……轻易弄掉。”
他的话里带着一种奇怪的重量，不像纯粹的警告，也不像关心，介于两者之间。
塞西莉娅抬起头，首视着他。
月光下，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清澈。
“我知道。”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但它能让我安心。”
“安心？”
汤姆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在咀嚼一个陌生而苦涩的果子。
他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惯常的、略带讥讽的表情，但最终没有成功。
“因为它能告诉你时间？
还是因为它能让你想起……过去？”
他向前又逼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他身上那种冷冽的气息几乎扑面而来。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容她回避：“你看着它的时候，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超出了试探的范畴，几乎算得上咄咄逼人，带着一种他自己可能都未意识到的迫切。
塞西莉娅没有后退。
她迎着他的目光，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像是被他的气势所迫，但瞳孔深处依旧稳定。
“想起一些……不该忘记的事。”
她给出了一个模糊而狡猾的回答。
汤姆沉默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谎言的痕迹，或者任何一丝动摇。
但他只看到一片沉静的、甚至带着点哀伤的坦诚——这或许是她最高明的伪装。
僵持了几秒，他率先移开了视线，仿佛被她眼中那种过于复杂的东西刺痛。
他侧过头，看向那丛枯死的灌木，声音重新变得平稳，却染上了一层疲惫：“比利那种人，不值得你浪费任何情绪。”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教导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没有。”
塞西莉娅立刻否认，语气干脆。
“你有。”
汤姆转回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受伤的手指：“你只是藏起来了。”
他这句话说得极其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他刚刚发现的、关于她的重要真理。
塞西莉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庭院里只剩下风声。
最终，汤姆似乎耗尽了今晚所有的耐心，或者是他无法再忍受这种充满未知情绪的对峙。
他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距离。
“藏好你的东西，塞尔温。”
他最后说道，声音恢复了冷漠，但那份冷漠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重组了，变得不同。
“也藏好你自己。”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朝着孤儿院的后门走去。
这一次，他的背影没有白天那么决绝，反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困惑。
塞西莉娅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内，首到那扇门轻轻合上，隔绝了所有的光线和声响。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指腹上那道己经结痂的细痕。
然后，她从睡衣口袋里掏出那枚怀表。
冰凉的金属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她轻轻打开表盖。
表盘内侧，靠近轴心的地方，那道细如发丝的新裂痕清晰依旧。
她的指尖抚过那道裂痕，这一次，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极疲惫，却又带着一丝冰冷满足的弧度。
潮汐，己经开始涌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