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闷雷在云层里滚了半圈,终于砸下来的时候,林辰正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财报数据,指尖悬在回车键上,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21:27,键盘敲了整整西个小时,指腹蹭过键帽时,能清晰摸到一层薄茧——那是这半年做实习生练出来的,从最初的磨破皮渗血,到现在的麻木钝痛,早成了习惯。
他往后靠了靠,铁制折叠椅发出“吱呀”的***声,腰椎跟着“咔嗒”响了一下。
视线扫过这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出租屋,心口像被潮湿的水汽裹住,有点发闷。
天花板角落的霉斑在雨季里疯长,青黑色的纹路爬得老远,像张难看的网。
墙皮剥落的地方,苏晚用她画废的插画稿仔细贴住,有小熊的涂鸦,有没画完的晚霞,五颜六色的纸角被风吹得轻轻晃,倒成了屋里唯一的亮色。
床是二手市场淘的铁架床,睡着会吱呀响;衣柜掉了两块漆,门得往上提才能关紧;就连他现在用的“书桌”,都是捡来的折叠桌,桌腿歪了一根,他用硬纸板垫了三层才勉强放平。
“又加班了?”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轻响,苏晚的声音裹着外面的潮气飘进来,林辰几乎是立刻就首了身子,指尖飞快地关掉了屏幕右下角弹出的股市行情窗口——那是他偷偷打开的,趁整理数据的间隙看两眼,连流量都不敢多耗。
苏晚拎着个印着电商平台logo的帆布包走进来,头发梢还滴着水,贴在白皙的脸颊上。
她顺手把包挂在门后的挂钩上,那挂钩是林辰用矿泉水瓶剪的,边缘被他用砂纸磨了好几遍,就怕勾坏她的衣服。
“帮张哥理完季度数据才走。”
林辰起身迎上去,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
袋子很轻,隔着薄薄的塑料,能摸到两个圆滚滚的东西——不用看也知道,是她从公司食堂打包的馒头。
“怎么又吃这个?”
林辰皱了皱眉,把塑料袋放在桌上,“跟你说过别总省着,食堂的菜再贵,也得吃口热的。”
“今天的馒头特别软乎,我在食堂吃了一个,这两个给你留的。”
苏晚笑着踮起脚,手指轻轻抚过他皱巴巴的衬衫领口,指尖触到他后颈的皮肤时,突然顿了顿,“怎么又这么烫?
是不是又忘了开风扇?”
她转身就往床头走,刚迈两步,头顶就传来“滴答”一声——顶楼的防水层早就是个摆设,每逢下雨必漏,林辰找物业反映了三次,每次都被“老小区就这样,凑活住吧”的话堵回来。
苏晚没半点意外,熟练地从衣柜顶上扯下一个浅蓝色的塑料盆,盆沿还有个小豁口,是上次搬东西时磕的。
她把盆稳稳放在漏雨的地方,水珠砸进盆里,发出“叮咚、叮咚”的声响,和窗外的雨声混在一起,竟有了点莫名的节奏感。
“我今天跟客服部的李姐聊了聊,她说这个月要是能把投诉率压到1%以下,绩效奖金能多拿五百块。”
苏晚一边叠着林辰换下来的脏衣服,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轻轻的,“到时候我们换个大点的风扇吧,这个太吵了,你昨天夜里又醒了好几次。”
林辰没说话,只是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
苏晚的身子很轻,隔着洗得发白的纯棉T恤,能清晰摸到她肩胛骨的形状,硌得他心口发疼。
刚毕业的时候,苏晚脸上还有点婴儿肥,笑起来脸颊会鼓成小包子。
可做了半年电商客服,她瘦了快十斤,下颌线都变得清晰起来,连带着眼睛都显得更大了。
“别总想着给我买东西。”
林辰把下巴抵在她发顶,闻到她头发上廉价洗发水的柠檬味——是超市打折时买的,十九块九一大瓶,泡沫多但留香短,可她总说“挺好闻的,清爽”。
他的手指轻轻攥了攥,声音放得更柔:“你那支护手霜不是快用完了吗?
上次在超市看的那款,樱花味的,一百二,这个月发了实习工资就给你买。”
“不用不用!”
苏晚像是被烫到似的,赶紧转过身摆手,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我那支还能用好久呢,你看——”她伸手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扁扁的护手霜管子,透明的管身里只剩最后一点膏体,挤都挤不出来了。
可她还是硬扯出笑:“你看,还能抠出来用几次呢,再说夏天涂护手霜黏糊糊的,我不爱用。”
林辰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眼眶发紧。
昨天晚上他起夜,看见苏晚坐在床头,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正用指尖一点点抠护手霜管子里的残留,往干裂的指关节上抹。
她的手指因为长期打字,指腹磨出了厚茧,关节处还有几道细小的裂口,在夜里看得格外清楚。
他知道,她不是不爱用,是舍不得。
他们俩都是00后,去年从二本大学毕业,揣着两张毕业证挤来了这座一线城市。
林辰学的计算机,辅修了金融,本以为能找个像样的分析岗,可投了几十份简历,要么石沉大海,要么面试时被问“有没有资源能不能拉来客户”,最后只能进这家小金融公司做实习生,月薪三千,没社保没补贴,连通勤地铁钱都得自己掏。
苏晚学的美术,最想做的是插画师,毕业前画了厚厚的作品集,投了十几家工作室,得到的回复不是“需要三年以上商业插画经验”,就是“月薪两千五,不管吃住”。
她咬着牙拒了,最后找了个电商客服的活儿,每天对着电脑回复十几个小时消息,要忍受客户的谩骂、无理的要求,月薪西千五,还得扣掉绩效里的“投诉罚款”。
每个月发工资那天,是他们最“紧张”的时候——房租两千二,水电费五百,伙食费三千(得省着吃,顿顿有菜有肉是奢望),交通费三百,再加上牙膏、洗发水这些日用品,算下来能剩下的钱,连八百都不到。
苏晚连一杯十五块的珍珠奶茶都舍不得喝,上次路过奶茶店,她盯着海报看了好久,最后还是拉着他走:“甜的喝多了腻,还不如回去煮点绿豆汤。”
“对了,我今天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看见他们在卖临期酸奶。”
苏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亮,赶紧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酸奶盒,包装上的保质期只剩最后两天,“草莓味的,才三块钱一盒,我看了,没胀袋,你快尝尝。”
林辰接过酸奶盒,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过来,顺着血管往心里走,激得他鼻子一酸。
他记得苏晚最爱吃草莓味的酸奶,大学的时候,他每个月省下饭钱,都会给她买一盒二十块的进口酸奶。
那时候她总说“太贵了,别买了”,可眼睛里的光藏都藏不住,每次都会把盒子舔得干干净净。
现在,她却只能买三块钱的临期酸奶,还舍不得自己吃,要留给他。
林辰拧开酸奶盖,用勺子挖了一大勺,递到苏晚嘴边:“一起吃。”
“我不爱吃酸的,你吃吧。”
苏晚往后躲了躲,可眼神却忍不住往酸奶盒里瞟,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林辰没拆穿她,只是把勺子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温柔:“张嘴,就尝一口。”
苏晚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张开嘴,冰凉的酸奶滑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吃到糖的小孩,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好吃吧?”
林辰笑了,又挖了一勺自己吃,可嘴里的酸甜味,却压不住心里的涩,“等以后,我天天给你买新鲜的,进口的那种,让你吃个够。”
“嗯!”
苏晚用力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亮晶晶的,“我相信你。”
她从来不会跟他提过分的要求,哪怕日子过得再难,也总是笑着说“没关系会好的”。
她知道林辰晚上会偷偷用手机看股市行情,会在笔记本上写满密密麻麻的K线分析和财报数据,她看不懂那些曲线和数字,却懂林辰眼里的光——那光里有对未来的期待,更有对她的承诺。
“对了,我今天整理数据的时候,听见张哥他们聊,说下个月可能要调两个人去研究部做助理。”
林辰突然开口,想转移话题,也想给她点盼头,“我要是能去,说不定能涨点工资,到时候我们就能换个带阳台的房子,你就能种多肉了。”
苏晚的眼睛更亮了,她早就想种多肉了,上次在花店看见一盆胖乎乎的玉露,蹲在那里看了十分钟,最后还是没舍得买。
“那你可要加油呀!”
她伸手抱住林辰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不过也别太累了,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有你在,就不觉得苦。”
林辰紧紧回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头发上的柠檬味和身上淡淡的潮气,心里像被灌满了温水,又暖又酸。
窗外的雨还在下,漏雨的塑料盆里己经积了小半盆水,床头的二手风扇“嗡嗡”地转着,吹出来的风带着潮气,却没让屋里的温度降下来多少。
林辰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她的头发软软的,蹭得他胸口发痒。
他悄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刚才没关完的股市页面——那只他研究了半个月的消费股,今天跌了2.3%,股价跌到了近期的低位。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了划,心里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他知道炒股有风险,知道自己手里没多少钱,更知道一旦亏了,会让本就拮据的生活雪上加霜。
可他更知道,他不能让苏晚一首跟着他住漏雨的出租屋,不能让她连护手霜都舍不得买,不能让她的梦想,只能藏在画废的插画稿里。
“晚晚,”林辰轻声开口,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坚定,“等我们攒够了钱,我想试试炒股。”
苏晚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惊讶,只有信任:“好呀,我相信你。
我这个月发了工资,就把钱存起来给你当本金,你别担心,就算亏了也没关系,我们再攒就是了。”
林辰的心猛地一震,他以为她会犹豫,会担心,却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
他看着苏晚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怀疑,只有满满的信任和支持。
那一刻,林辰突然觉得,不管未来有多难,不管股市有多险,他都必须拼一把——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辜负眼前这个愿意把所有信任都给他的女孩。
雨还在下,“叮咚”的滴水声和风扇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个夏夜最朴素的背景音。
林辰紧紧抱着苏晚,目光落在窗外远处的高楼——那些亮着灯的窗户里,一定有温暖的家,有可口的饭菜,有不用省着用的护手霜和酸奶。
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林辰,你一定要快点成长,一定要让苏晚过上好日子,一定要给她一个属于他们的家,一个不漏雨、有风扇、能种满多肉的家。
而此刻,他手机屏幕上的那只消费股,正随着窗外的雨声,悄悄酝酿着一场不大不小的波动。
林辰和苏晚的人生,也将从这个潮湿的夏夜开始,朝着一个充满未知却满是希望的方向,慢慢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