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炮弹在三十米外爆炸，把整个“前线新闻中心”从腐旧废屋升级成带空气流通的敞篷式——这年头，国家给记者的福利，永远都是如此别致。
赵泡沫淡定地扒着头顶飞来的碎砖，用相机挡住自己半边脸，一脸庄重地告诉身侧的助理：“别慌，这只是共和国给媒体最新的‘开放政策’。
我们比将军还先知道弹道走向。”
助理小李下意识点头，却拉着泡沫的袖口往下缩，“赵哥，要不咱往后撤两步？”
“好主意。
不过我们媒体人永远只能后退两步，权贵们早退了二十年。”
泡沫轻描淡写地瞄了一眼废墟另一端，士兵们正试图用沙袋修补弹坑，沙袋上全是印着‘和平万岁’的标语，有的字母还倒了个儿。
“小李，把镜头给左侧那位班长，脸要特写——让观众看看共和国的英雄脸都长什么样。
相信我，触目惊心的对称。”
说完，他迈着懒洋洋的步子溜到班长身边。
班长正指挥新兵把一辆被炸飞的面包车拖回正道，嘴上骂人手下有点热心。
泡沫蹲下去，举起麦克风：“班长同志，请问您怎么看待共和国日渐威严的边界线？”
班长瞪他一眼，又瞥向镜头，试图绷住咬肌，“边界线啊？
——上司说，把线画首了，敌人就不会拐弯。
可他们忘了地球是圆的。”
泡沫用力点头，脸上露出官方笑容，将班长的这句金句记在心里，“我替全国的观众谢谢您，班长。
您的脑洞比地雷坑还深。”
小李在一旁笑出了猪叫，引来周围士兵一阵怪异的窃窃私语。
泡沫趁机继续溜跶着往阵地深处走，他的相机一刻不停地咔嚓，记录着战争的荒诞缩影——战士用破旧沙发当掩体，医疗箱里装着糖果和高热量罐头，连长正用自拍杆打电话催炮火支援。
连风都带着焦灼的烟草味，似乎共和国特供的“战地空气流通剂”。
轰隆一声，前方又一轮炮火落下，碎玻璃雨点般洒进阵地。
泡沫身形一闪躲开，可还是有几片玻璃在他头发里扎了家，他们身后的墙报上，“胜利在望”西个大字正好裂开了中缝，像在眨眼。
他索性蹲下身，举起麦克风：“各位，这绝不是录节目特效，我们坚信共和国的艺术部门己经向炮兵高价租了物理效果组。”
士兵们在一边抬担架，一边还不忘插科打诨：“记者同志，怎么不干脆采访弹片啊？
它伤人可比我们真得多。”
泡沫笑着回敬：“弹片只说一种语言——‘再见’。
而你们还会骂娘，毕竟比它高一级。”
一阵轻声哄笑从弹坑边的几位新兵中传来，有个声音带着莫名清醒：“记者兄，那你不害怕吗？”
泡沫回头，认出了那个嘴角带血的新兵——十八九岁，眼里又是新鲜又是疲惫。
他想了想：“怕，但拍了照片和你们聊天，像打疫苗一样，至少不会马上死。”
新兵点点头，露出带点苦涩的微笑，“你这疫苗打得可真贵。”
就在气氛微微放松时，一辆装甲车晃晃悠悠地开进简易指挥区，车顶插着白色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媒体专区谁炸谁下岗”。
司机下车，第一件事就是西处找烟，仿佛只有吞云吐雾才能分辨现实与幻觉。
他把兜里仅剩的一支香烟递给泡沫：“记者老弟，来根安神，不抽是怕被炸死了吓得失忆吧？”
泡沫接过烟，用力点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地把烟叼在耳朵上：“烟不能抽，镜头在拍，怕影响后方观众的健康。”
众人哄然大笑，装甲车司机朝镜头做了个鬼脸，“对，总得记住咱们这点体面，哪怕脸都快笑没了。”
这时候，从临时医疗站走来一个身影，身穿白色医务背心，头发凌乱，步伐却异常镇定，是泡沫熟悉的艾丽莎。
她一边用纱布擦干手上的污血，一边随口打趣：“泡沫，又在给炮弹拍写真？
提前跟你说，送来的人还活着的少，别全都拍成英雄纪念册。”
泡沫挑眉回敬：“放心，今天主题是‘活着的荒诞’——虽然数量稀缺，意义永存。”
艾丽莎扬了扬嘴角，眼神中有抹说不清的疲惫和锋芒，“下次麻烦拍几张完整的胳膊腿，外科教材比相片更缺货。”
泡沫用相机比划了个剪刀手，“那得先问问战场肯不肯分人体器官套餐，咱们记者做分销经验不多。”
医疗帐篷里传来一连串让人不敢细想的呻吟，艾丽莎回头趁机溜了。
泡沫站在原地，呼吸着硝烟与酒精消毒水奇怪的混合气味，忽然觉得一身血肉下比这场战争还要滑稽。
他收起相机，环视变形的阵地和忙碌的每一张脸，记者卡如同烫手山芋挂在脖子上。
他知道，这场荒谬的戏剧将一演再演，没人能真正做旁观者，每个人的名字最终都得在某张记录里印下一个讽刺的注脚。
远处又有炮火响起，阵地边新鲜的弹坑烟尘还未散去，小李在他身旁低声道：“赵哥，你说这一切会停吗？”
泡沫望着天，眼里浮现出比炮火更深刻的无奈。
他晃了晃手中的相机，回了一句：“只要镜头还开着，停不下来。
但至少，我们还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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