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小院洒满夕阳，暖光透过窗棂，落在相对而坐的两人身上。
沈棠握着裴恒的手，一笔一划，在粗糙的纸页上写下“天地人”三个字。
那手早己不是当初污黑颤抖的模样，变得修长干净，只是指腹间留下了薄薄的茧，是长期握笔和……做粗活的痕迹。
“天地人……”裴恒低声跟读，他的声音褪去了孩童的稚嫩，处于少年人变声期的微沙，却异常认真。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虽料子普通，却整洁非常，衬得他身形清瘦挺拔。
五年光阴，足以改变太多。
当年缩在垃圾堆旁凶狠绝望的小乞儿，如今己是个眉目清朗、仪态端方的读书郎。
只有偶尔抬起眼时，那过于幽深专注的目光，才会泄露一丝潜藏极深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执拗。
“今日的字可都认全了？”
沈棠松开手，让他自己练习。
“嗯。”
裴恒应着，笔尖却未动，目光落在沈棠微显疲惫的眉宇间，“老师昨夜抄书又到三更？”
“无妨。”
沈棠笑了笑，抬手想去揉他的发顶，却蓦地发现这少年不知何时己长得这般高，需得她微微仰视了。
她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瞬，转而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等你今年秋闱高中，老师就能轻松了。”
裴恒的唇角微微抿起，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
他如何能不知，为了供他读书，这些年，沈棠是如何辛苦。
替人缝补、抄书、甚至做些绣活，一点一点攒下铜板，换来他的笔墨纸砚和束脩。
她总说“无妨”，可眼下的青黑和日渐消瘦的身形，骗不了人。
他沉默地提起笔，不再多问，只在心中将那篇早己滚瓜烂熟的圣贤文章又默诵一遍。
笔尖走得又稳又快，字迹筋骨初成，隐见其笔锋。
他必须中。
不止中，还要中得漂亮。
唯有如此，才能让老师过上真正“轻松”的日子，才能……将她永远留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这个念头如同藤蔓，早己在他心底疯狂滋长，缠绕进骨血。
沈棠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中欣慰之余，却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萦绕不去。
这五年，太顺了。
裴恒聪明得惊人，过目不忘，举一反三，进步神速。
他懂事，勤奋，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于读书和帮衬她，对她更是依赖且顺从，从未有过半分违逆。
邻里都羡慕她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养出个文曲星下凡般的弟子。
可正是这种毫无波折的“顺”，让她那被清洗过六次的灵魂深处，隐约感到一种莫名的违和。
有时半夜醒来，她会看到裴恒房中灯火仍亮，推门看去，他却只是捧着书卷，说是有疑难处需反复揣摩。
那眼神清澈认真，看不出丝毫异常。
她只当是自己前几世死出阴影了，疑神疑鬼。
系统这五年来也异常沉默，除了偶尔确认任务进度，几乎像个不存在的老友。
救赎进度：85%光屏上冰冷的数字提示着她，一切都在朝着“成功”稳步推进。
很快，就能回家了。
“老师，”裴恒忽然停下笔，抬眼望她，目光清亮，“若我此次得中，您想要什么奖赏？”
沈棠回神，失笑：“你能中举，便是最好的奖赏。
我什么都不要。”
“不行，”裴恒却异常坚持，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一定要有。
老师好好想想。”
沈棠只当他是孩子气，敷衍道：“那……等你中了状元，给老师挣个浩明回来风光风光？”
她本是玩笑，裴恒却听得极其认真，眼底像是有幽火倏地亮起，又迅速被他压下。
他极轻地应了一声：“好。”
沈棠并未在意，转头去看窗外天色：“时辰不早了，快写吧，写完好吃晚饭。”
“嗯。”
裴恒低下头，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深的弧度。
凤冠霞帔么？
那就……如你所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