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夭，叶蓁蓁

第一章惊蛰已过，接连数日的滂沱大雨却未有停歇之意，难得放晴的天空转瞬又被浓云吞噬。

村道被浸泡得泥泞不堪，积水映不出半点天光。黄家庄的后山，是黄家先人长眠之地，

平日里除了特定祭扫，少有人迹。而此刻，一条罕有人行的小道上，

一个身影正顶着风雨艰难前行。空中炸响的惊雷不时撕裂夜幕，短暂的闪电微光扫过山野，

映亮一座座寂静的坟茔，也映出赶路人——年过八旬的黄崇山老先生。

他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背上是个小女娃。夜风呼啸，卷得四周树叶沙沙作响，

几乎盖过了老先生那带着急促喘息的自言自语：蓁蓁，再忍一忍，

就快到了……就快到黄家庄了……同一时刻，山下的黄家老宅里，

黄本初被窗外肆虐的风雨声搅得难以入眠。雷声滚滚，狂风不断拍打着窗棂，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多时，终是心烦意乱地坐起身来。窗外乌云蔽月，夜色浓稠如墨，

眼看子时将至。他下意识地朝外望去，忽见院中竹丛下，似有人影在昏暗光影中不安地移动。

他凝神细看，竟是父亲黄魁！只见父亲双手紧握，在院子里快速地来回踱步，

身影被廊下摇曳的灯笼拉得忽长忽短，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焦灼。黄本初屏息看了半晌，

正自不解，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敲门声猛地从大门方向传来。黄魁的脚步戛然而止，

几乎是冲了过去，贴近门缝低声喝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虽然低沉、却依旧雄浑有力的声音：是你老子我！快开门！是爷爷黄崇山！

黄本初心头一紧。深更半夜，爷爷怎会此时冒雨归来？黄魁闻声不敢怠慢，迅速抽开门栓。

门刚开一道缝，黄崇山便带着一身湿冷寒气侧身闪入，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发滴落。

他来不及寒暄，语速又快又急：快去把你媳妇叫起来，看看我背上这丫头！

再赶紧烧些热水，备几套干净的衣裳！有话稍后再说！ 话音未落，

他已背着那小小的包袱，步履匆匆地径直朝着对面的客房走去。黄魁看着父亲湿透的背影，

张了张嘴，终是把疑问暂时压下，转身便快步走向卧室去叫醒妻子杨春花。而对面的房间里，

透过门缝窥见爷爷朝这边客房走来的黄本初，心里一慌，连忙缩回脑袋，轻轻躺倒，

紧紧闭上眼睛，假装睡得正沉，生怕被爷爷发现自己竟深夜未眠，窥见了这不寻常的一幕。

客房内，小姑娘还未浑身发烫，嘴里时不时的冒出几句呓语，妈妈。

黄魁带着媳妇杨春花拿着东西走了进来。快，春花，这个孩子有点发烧，你来照顾一下。

魁儿，你随我过来，我有话与你说。说罢便往外走去。黄魁夫妇应了句好的，父亲，

黄魁也紧随其后往外走出，只留下媳妇杨春花照料床上的孩子。堂屋前，

黄崇山父子正在谈话。魁儿，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你要牢记，客房内的女孩叫秦蓁蓁，

是你秦伯的孙女。你秦伯的儿子和儿媳因为车祸走了，只留下襁褓中的这个孩子。

上个月你秦伯来信，说他病重，想要将孙女蓁蓁托付给我，之前电话里也和你提过这事。

秦伯他走了?上周走的，交代完遗嘱没多久便走了，丧事我处理完了。从明天开始，

蓁蓁就是本初的妹妹，你和春花要像对待亲女儿那样照顾她，你可做得到？听完父亲的话，

黄魁立刻跪下：父亲，您放心，秦黄两家几辈人的交情，秦伯和蓁蓁的父亲更是待我不薄，

今后我对蓁蓁一定视如己出。闻言，黄崇山连叫三声好：不愧是我黄崇山的种。

我带回来的盒子里有些东西，一份是你秦伯的遗嘱和当地派出所出具的证明，

你明去我们这边派出所办理一下抚养手续，

再转一下孩子的户口；另一份是你秦伯留给蓁蓁的信物，是她父母的遗物，

也算给孩子留下一个念想。最重要的是春花和本初那边你要好好解释清楚，

别让春花和本初有啥想法，也别让蓁蓁受了委屈，要不然我以后九泉之下无颜见你秦伯。

父亲您放心，我一定处理好这件事，我这就去看看蓁蓁。说完，只见黄崇山挥了挥手，

黄魁便往客房走去。此时的客房内，杨春花正在照顾小蓁蓁，电闪雷鸣间，大雨倾盆而泄。

怎么样，这孩子好些了嘛只见黄魁迈步走进房间内问道，我喂她吃了点退烧药，

好多了，下半夜离不开人，我也这边陪着她也好，先随我出来，

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商量。说完便往门外走去。杨春花看了看床上的孩子，

又看了看黄魁的背影，随即也往外走去。大雨覆盖了一切，也覆盖了黄魁夫妻间的私语。。

黄本初是被母亲叫醒的，睁开眼睛的第一眼就看见母亲旁站着一个女孩，梳着长马尾，

眼睛比较清冷，藏着淡淡的悲伤，两腮鼓鼓的，像精雕玉琢的瓷娃娃一般，

一时间黄本初竟呆住了。还没等黄本初回神，就听见母亲杨春花笑骂道：臭小子，回神了，

怎么一直盯着蓁蓁看。听到母亲的话，黄本初这才回神，对着秦蓁蓁笑了起来。臭小子，

这是你秦蓁蓁妹妹，从今天开始就住在这了，你要好好照顾她，要是让老娘知道你欺负她，

或者被人欺负她，你不护着，后果你知道的黄本初伸了个懒腰回答道知道了母亲，

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蓁蓁妹妹。说完只见杨春花蹲下来，摸了摸秦蓁蓁的头发，

蓁蓁呀，这是你本初哥哥，以后你们就一起上学，要是他欺负你，给阿姨说，

我一定好好收拾他。秦蓁蓁侧脸望了望杨春花，随后又看了一眼黄本初，

淡淡的说到好的，杨姨。黄家庄就像一个筛子，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要不了半个晌午，

整个庄的人都知道了。自打那晚过后，黄家庄的人发现黄魁家多了一个闺女，

就连在外多年、不经常见面的黄崇山老爷子也回来了。一时之间，黄家庄的小道上，

就连隔壁村都开始传出各种流言蜚语。有人说这孩子是黄魁在外的私生女，

黄魁之前在外帮父亲做生意，中了竞争对手的美人计，一夜风流后留下的种。

为了黄家的种不流落在外，日后被人胁迫，

在外的黄崇山老爷子花费了重金才将孩子连夜带回，都没敢白天带回来。

更有甚者不知从哪传出来的，说秦蓁蓁是黄魁的妹妹，黄崇山老爷子人老心不老，

是其在外包养的外室所生。黄崇山老爷子是黄家庄硕果仅存的几位崇字辈老人了，

这些年黄崇山老爷子在外做生意，没少捐钱捐物支持村里的建设，村子里谁家有困难，

没少提供资金给予支持。黄老爷子的为人，黄家庄的大部分人是有目共睹的。然而林子大了，

什么鸟都有，总有些人不知好歹，借机造谣生事。正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黄魁刚为秦蓁蓁办妥收养手续，归途中便听得风言风语在乡里传开。

那些不着调的猜测和阴暗的揣测，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铁青着脸，

一路压着怒火快步赶回家中。一进门，尚未开口，黄崇山老爷子只抬眼一瞧儿子的脸色，

心中便已了然七八分。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未动，只平静道：多大的人了，

遇上事还这般沉不住气。黄魁胸口起伏，强压着火气道：爹，

您是没听见外面那些话……黄崇山抬手止住他：耳朵长在别人身上，嘴也长在别人身上，

你气得过来吗？他语气沉稳，带着历经世事的通透，手续既已办妥，便是尘埃落定。去，

请族长过来一趟。这谣言的事，由他出面料理最为妥当。办好了。黄魁深吸一口气，

心绪稍定，我这就去请族长。果然，谣言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

如同雨滴砸落水面，纵使一时涟漪四散，终究会重归平静。

在族长黄富贵的出面澄清和主持下，那些不着边际的流言很快便消弭于无形。没过多久，

黄家庄上下都知晓，黄魁家正式收养了一个乖巧的女儿，名叫秦蓁蓁。

第二章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转眼，黄本初和秦蓁蓁都已经上高三了。

黄家是做中药材生意发家的，这些年黄魁在父亲黄崇山的支持下，黄氏药业发展得很好，

谈下了好几桩大生意，还带动了黄家庄的经济发展，好多村民因此发家致富。

黄本初和秦蓁蓁成绩还不错，在最好的县一中上学，为了方便他们读书，

黄魁在一中附近买了套房，以便让他们放学后可以好好休息。青春总是热情洋溢的，十年，

秦蓁蓁从一开始的冷若冰山，慢慢的为黄本初所潜移默化的改变着。

记得秦蓁蓁才到黄家庄那几年，不爱说话，不论黄本初怎么逗她，

都难以看见她笑一下；她总是很客气，待人接物有礼貌，别人招惹她，她也不恼，

可越是这样，黄本初越是觉得秦蓁蓁在疏远他，越是觉得对她而言，

这个是世界没有什么值得她在乎的。这一切的改变都源自初一那年，

黄本初在镇初中为秦蓁蓁打了一架。两人初一那年，黄家庄附近政府出资拆迁要修建产业园，

黄家庄内来了家外来户，姓张，是个工程师，据说就是负责产业园这个项目，

被调来黄家庄附近工作，便在黄家庄租房住了下来。跟着他的还有一个儿子，叫张卫，

据说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没救过来，一直都和父亲相依为命，但张父工作比较忙，

对于张卫的教育有一搭没一搭的。今年正好也读初一，成了秦蓁蓁她们班的插班生。

张卫这小子一进班就目不转睛的盯着秦蓁蓁看，连座位都坐在离秦蓁蓁后面不远处，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总是找各种理由接触秦蓁蓁。黄本初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本想着等秦蓁蓁主动开口找他帮忙。可秦蓁蓁本就是个谁也不理的清冷性格，

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既没有主动找黄本初帮忙，

也没有搭理张卫的纠缠。弄得张卫很窝火，

后来这小子不知道从庄里谁哪里听到了秦蓁蓁之前传过的谣言，便开始在班级内造谣生事。

说秦蓁蓁是个野种，没有亲生母亲，是被捡来的，黄本初家所谓的收养也是假的，

她就是个捡来的野种。这话传到了秦蓁蓁耳边，她依旧看似很冷静，

仿佛听到的事情与她无关，只不过她攥紧的拳头藏着她的愤怒。可这件事却把黄本初惹毛了，

他不允许有人拿这件事来刺激秦蓁蓁，谁也不可以。这件事被黄本初知道了，当天下午放学，

黄本初破天荒地没有等秦蓁蓁，一个人提前走了。他独自跟在了张卫后面，等到没人的时候，

在路过小巷时拦住了张卫。对着张卫冲上去就是一脚，接下来就一拳一拳地往他身上招呼，

让你嘴欠，让你胡说八道，让你造谣。张卫被黄本初一脚踢蒙了，

接下来的几拳都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便和黄本初扭打在一起，

两人你一拳我一拳地招呼，不一会儿两人已是鼻青脸肿。平时放学，

黄本初总是和秦蓁蓁一块儿走。虽然路上话不多，但秦蓁蓁能感觉到，

他总在她身边不远处看着她。就算谁临时有点事，另一个也会默契地等。可今天，

黄本初却一反常态，一个人匆匆就走了。秦蓁蓁心里觉得不对劲，

转身就去找他的好兄弟赵亮打听。赵亮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才说，

黄本初听到张卫在外面传他的谣言，气得不行，已经憋着劲，打算放学后堵他算账。

秦蓁蓁一听，暗叫不好，转身就朝老师办公室快步跑去——得赶紧找班主任赵老师，

不然非出事不可。等他秦蓁蓁匆匆拉着老师赶来，他俩躺在地上，一个拽着一个，

死活不肯松手，看到赵老师前来才把手松开。黄本初偷偷的看了一眼秦蓁蓁，

发现她正气愤的看着自己，莫名的有些高兴。好在两人都是皮外伤，

赵老师带他们到附近的诊所处理好了才送他们回家。好在两人在都在黄家庄，顺路。

张卫家比较近，就在庄门口，可张卫的父亲下班比较晚，要八九点才能到家，

赵老师只好叮嘱张卫明天把家长叫来学校，并罚写 2000 字检讨；当然，

黄本初也逃不掉，赵老师送黄本初到家的时候，他老爸黄魁正好在家。黄父了解完一切，

一边送赵老师出门，一边不停感谢赵老师。等送完赵老师回来，就往祖宗牌位前去了，

那天晚上，黄本初的哭声响遍了满院。秦蓁蓁躲在门外听着，

只听见皮带一鞭一鞭的落下的声音，黄本初默默的承受着，没有开口解释。

秦蓁蓁心里五味杂陈，最终还是走了出来。黄叔叔，收手吧，本初他是为了我才去打架的，

您要打就打我吧听见秦蓁蓁开口求情，黄父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皮带。看在蓁蓁份上，

这次就放过你，再有下次你试一试，让你照顾蓁蓁，不是让你主动去打架，

有事先找老师，老师不管还有你老子，轮不到你去揍人滚回去休息吧。

说完便拿着皮带走了，秦蓁蓁连忙扶起黄本初往房间走去。为什么要去打张卫，

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因为他造你谣，因为我在乎，因为我想保护你。

秦蓁蓁呆呆的看着他，眼泪突然止不住的倾泻，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面对秦蓁蓁突如其来的哭泣，黄本初有点不知所措，强忍着身上的伤痛，

伸出双手给予她一个拥抱。张卫就比较惨了，那天晚上以后的第二天，

他父亲在赵老师办公室就对他动手，好在赵老师拉住了张卫父亲。当天下午放学，

张卫父亲带着张卫买了好些礼品登门拜访，向秦蓁蓁道歉，这件事才到此为止。

黄本初很高兴，即使被他老子拿皮带抽，疼了一个星期伤势才好，但也止不住他的欢喜。

自从那天晚上过后，秦蓁蓁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如果说之前的秦蓁蓁是冬天的腊梅凌寒高傲，

那么现在的她就是春天的桃花热情绚烂。她会在清晨给黄本初打招呼，缠着他一起去吃好的，

课后一起讨论问题。第三章黄崇山老爷子自从将产业全数交给儿子黄魁后，

便渐渐淡出了喧嚣，独自回到黄家庄养老。平日里，他爱和村里的老伙计们下下棋、聊聊天，

日子过得清静却也自在。到了周末，两个孙子会回庄里陪他说说话，

那是他一周里最盼着的时光。人一上了岁数，便容易陷进回忆里。往事如茶，

在时光里慢慢沏开，愈久愈见醇厚，余味也愈发绵长。黄本初高二那年，黄崇山九十了，

是黄家庄崇字辈唯一在世的族老。现任族长特意联系黄魁，

商量着要为他办一场体体面面的寿宴，让整个庄子都好好热闹一番。

现任族长黄富贵和黄魁是堂兄弟，黄崇山是他的伯伯，他的名字还是黄崇山给取的。

黄家庄不按照字辈取名字的习惯还是从黄崇山这里开始的，按照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黄家庄的新生孩子取名要按照敬善崇德，正大光明八个字来取。

之前不是没有不按规矩来的，可是是极少数，多少会被庄里人指指点点。可到了黄崇山这，

风气彻底变了。他嫌按辈分取名土气，执意不肯沿用。黄魁出生那会，

黄魁爷爷黄善义要给其取名黄德昭，黄崇山听了就不乐意了，

黄善义老爷子发飙都没打消黄崇山不按字辈给儿子取名的念头。去派出所上户口的前一晚，

黄崇山翻了一夜的书，就看到了一句话魁者，首也便感觉很满意，

都没和黄善义老爷子商量。上户口那天黄崇山都没和老爷子说，先斩后奏，

直接一个人带着材料就去了。等一切尘埃落地回来的时候，老爷子才知道这事，气的不行，

大骂黄崇山不孝，黄崇山被罚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夜，也未曾向老爷子低头认错。

他这一壮举，很快被同辈人纷纷效仿。一时之间，黄家庄各家祖祠里，

跪满了倔强的父亲。黄家人骨子里的执拗，一代传一代，一旦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头。

黄富贵和黄魁给黄崇山老爷子办九十大寿寿宴这事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