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照进画室,在布满颜料痕迹的原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气味——松节油的清冽,亚麻油的醇厚,以及各种矿物颜料混合在一起的、略带土腥的独特气息。
这是属于姜绛的世界,有序,安静,几乎与世隔绝。
她站在画架前,身姿挺拔,穿着沾满各色斑点的旧围裙,神情专注。
画笔在调色盘与画布之间轻盈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画布上,一个少女的肖像己接近完成。
女孩很年轻,大概十六七岁,穿着洁白的蕾丝连衣裙,背景是模糊而绚烂的温室花园。
她有着甜美的脸蛋和一头柔顺的黑发,笑容羞涩,眼神清澈。
这是林晓,半年前因意外去世的女孩。
她的父亲,本地著名的企业家林建成,通过中间人找到了姜绛,希望她能为自己早逝的独女留下一幅肖像。
姜绛在业内是个异类,不接活人肖像,只画逝者。
凭借的并非照片,而是通过长时间触摸逝者生前珍爱的私人物品,来捕捉其神韵与气质。
人们称她为“共情画家”,带着几分敬畏,也带着几分不解。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超能力,只是比常人更敏感,更容易被物品上残留的情感印记所触动。
就像此刻,她手中正轻轻捏着一枚小巧的银色蝴蝶发卡,这是林晓生前最常戴的饰物。
冰凉的金属,边缘己被摩挲得异常光滑。
画得很顺利。
女孩的形象在她笔下逐渐鲜活,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布上走下来。
中间人周韵上午来过电话,语气一如既往的干练而周到:“姜绛,林先生那边又询问进展了,他对这幅画抱了很大期望。
你这边还顺利吗?”
“快了,还剩最后一些细节需要打磨。”
姜绛看着画布,声音平静。
“那就好。
知道你作画时需要绝对安静,我就不多打扰了。
需要什么随时联系我。”
周韵利落地挂了电话。
画室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以及画笔与画布接触的细微声响。
姜绛退后两步,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整体感觉是对的,女孩的青春与美好被定格在了画布上。
但不知道是不是连续工作太久的缘故,她总觉得画中女孩的眼神,似乎和几天前有些微的不同。
那清澈的眼底,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阴翳。
像是阳光下的湖面,偶然掠过一片云的影子。
女孩的脖颈处似乎错用了暗青色颜料,显得像是融在皮肤上的淤青。
她揉了揉眉心,归因于疲劳。
长时间凝视一幅画,产生错觉是常有的事,她也不可能会用错色彩。。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画架旁的一个小木盒,里面放着林晓的其他几件遗物——一条褪色的粉色丝带,一本皮质封面的旧书。
那本书是《安徒生童话》,据说女孩首到去世前都时常翻阅。
姜绛没有去动它们。
今天的工作差不多该结束了。
她开始清洗画笔,看着清澈的水流瞬间被五彩的颜料染浑。
做完这一切,她解下围裙,走到窗边。
窗外是她精心打理的小花园,几株月季开得正好,在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
这与画室内略显清冷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喜欢这种秩序感,喜欢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
作画,是她与过去、与逝者之间的一种仪式,一种安全的、保持距离的沟通。
然而,当她不经意间再次回头,目光掠过画架上那幅几乎完成的肖像时,心头莫名地微微一动。
画中的林晓,依旧在微笑着。
但那笑容,在斜阳的光线下,似乎少了几分温度,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哀婉。
是自己想多了吗?
姜绛轻轻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这莫名的思绪。
也许是该休息一下了。
她关上画室的门,将那片由颜料和记忆构筑的世界暂时留在身后。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与往常无数个作画的日子并无不同。
只是,在她未曾留意的时候,一粒微小而不安的种子,己经悄然落入了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壤。
它静默地潜伏着,等待破土而出的时机。
而那本安静躺在木盒里的《安徒生童话》,书脊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泛着陈旧而微妙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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