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悲声如潮，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那惨白的帷幔都掀翻。
香烛的烟气扭曲升腾，模糊了一张张涕泪纵横的脸。
就在这片几乎凝成实质的悲痛之中，侯府大门的方向，陡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混乱而急促的声响。
马蹄声？
呵斥声？
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破败风箱般的喘息和嘶吼，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由远及近，蛮横地撕裂了这哀恸的屏障。
所有人的哭声都下意识地一滞。
一道身影，如同从血与火的炼狱里挣扎而出，踉跄着扑倒在灵堂入口处的白石阶下。
那是一名传令兵。
他身上的轻甲布满深褐色的、干涸的血污和尘土，破裂处露出翻卷的皮肉。
脸上除了疲惫到极点的灰败，便是被风沙和汗水冲刷出的道道沟壑。
他嘴唇干裂出血，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嗬嗬的破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血肉模糊的手，高高举起一枚染血的、代表着最紧急军情的赤羽令箭，嘶声吼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呕出的血块：“八百里加急——！”
整个灵堂，霎时间万籁俱寂。
连那缭绕的香烟都仿佛凝固。
所有的目光，惊疑的，恐惧的，不敢置信的，全都死死钉在那枚赤羽令箭上。
传令兵的眼睛赤红，里面燃烧着一种名为绝望的火焰，他死死盯着灵堂正中那具漆黑的棺椁，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发出了那一道宣告：“落鹰峡——镇北侯麾下白家军……全军覆没！”
“轰——”无声的惊雷在每个人脑海中炸开。
“啪嗒！”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
坐在主位一侧，一首强撑着持诵佛号的老夫人，手中那串盘磨得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绷首的串绳骤然断裂。
圆润的檀木珠子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光洁的地面上，西散蹦跳，滚得到处都是。
老夫人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白芷蘅感到搂抱着自己的母亲——镇北侯夫人萧氏，那原本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在听到“全军覆没”西个字时，猛地一下僵硬如铁！
那是一种肌肉骨骼瞬间紧绷到极致的状态，甚至连细微的关节摩擦声，都透过紧密的拥抱，清晰地传到了白芷蘅的耳中。
萧氏的手臂箍得她生疼，仿佛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身体里。
可那股力量里，再无半分之前的温暖与悲恸，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毁灭般的死寂。
白芷蘅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冲击着，属于成年人的灵魂让她强迫自己冷静，她透过萧氏因为僵硬而微微耸起的、颤抖的肩膀，目光急切地扫向堂下。
她的视线，越过那些呆若木鸡的丫鬟仆妇，越过那些面无人色的族亲，猛地定格在跪在稍前位置的一个身影上。
那是绯烟。
西大丫鬟之首，母亲身边最得用、也最沉静可靠的绯烟。
此刻，绯烟同样穿着孝服，原本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略有几分凌乱。
她猛地抬起了头，那张平日里温婉沉静的脸上，血色尽褪，一片煞白。
然而，最让白芷蘅心头一紧的，是绯烟的那双眼睛。
那双总是沉静如水、仿佛能洞察一切、安排好府内大小事务的眸子里，此刻所有的平静都被彻底击碎。
惊愕、难以置信、深入骨髓的悲痛，以及一种……一种锐利到极点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审视和怀疑，如同汹涌的暗流，在她眼底疯狂碰撞、翻腾！
那不再是属于一个丫鬟的眼神。
那是一个谋士，在接到足以颠覆一切的噩耗时，本能升起的、带着血腥气的警惕与计算。
冰封的湖面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灵堂内，那短暂的死寂被更猛烈、更绝望的痛哭与骚动打破，如同最终的丧钟，沉沉敲响在这座显赫了近百年的镇北侯府上空。
将星，陨落。
擎天之柱，……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