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玄醒来时,天还没亮,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没动,盯着床板裂缝里渗进的一线灰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里昨晚裂开了一道口子,血己经止住,结了层薄痂。
他知道,那血不是白流的。
昨夜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翻墙出房,避开巡夜的灯笼路线,蹲在田埂上用指尖划地,念那串拗口得像绕口令的口诀。
念到第三遍时,土里传来一阵轻微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翻身。
他当时差点笑出声,又赶紧咬住袖子,生怕动静太大招来守卫。
现在想想,还挺魔幻。
“地脉滋养术”西个字写在《百世天书》里,跟菜谱似的,没图没注解,全靠自己猜。
他试了三种念法,最后发现得带点地球方言腔调才灵验——估计是上辈子念代码养出的语感,顺带着把异界的魔法也给编译通了。
他撑着坐起来,脑袋嗡了一下,眼前发黑。
失血太多,身子虚得厉害,走路像踩棉花。
但嘴角还是翘了翘。
值了。
外头传来扫地声,夹杂着仆人压低的议论。
“西头那块荒地……你瞧见没?”
“别说你吓一跳,我今早去拔草,差点以为走错地方。
野麦长得比人腰还高,穗子金灿灿的,跟镀了层铜似的。”
“可不是嘛,李婶捡了一根揣怀里,回来就供在灶台上,说是‘天降嘉禾’。”
楚玄靠在床头,听着,没吭声。
他知道那块地。
三尺见方,是他昨夜画符似的划拉出来的实验区。
本来连草都不长,现在倒好,一夜之间成了灵田样板间。
他得赶紧把火压下去。
不然长老们真以为祖坟冒青烟,非得把他抓去跳大神不可。
中午,他让小厮阿七去厨房顺了半碗猪油、两勺粗盐,又找来几张旧账本撕碎泡水,搅成一罐黑乎乎的糊状物。
阿七盯着那玩意儿首皱眉:“少爷,这……是药?”
“肥料。”
楚玄面不改色,“戊字号黑土粉,祖上传的秘方,撒一把,地都得抖三抖。”
“真有这么神?”
“不信你拿去西田角试一试。”
他把罐子塞过去,“记住,悄悄的,别说是我说的。
就说……你在柴房角落捡的。”
阿七半信半疑地走了。
楚玄躺回床上,闭眼养神。
他知道,不出三天,这消息就得在仆役间传开。
人最爱信“秘方祖传捡来的宝贝”,越是说不清来路的东西,越容易疯传。
他当年在公司搞技术分享,PPT写得再详细都没人看,一句“我昨晚梦到个算法”反而被当成玄学膜拜。
这世道,信逻辑的少,信传奇的多。
果然,第二天傍晚,他就听见窗外有脚步声停住。
“……少爷真研制出肥料了?”
“千真万确!
阿七亲口说的,叫什么‘戊字肥’,黑乎乎一罐,闻着像馊饭,可地里撒了,庄稼疯长!”
“难怪西田那片荒地活了……我还以为是土灵显圣。”
“土灵个头啊!
你没听说吗,楚家祖上就是靠农事起家的,什么灵啊神的,都是人干出来的!”
楚玄趴在窗缝往外看,是两个年轻仆役在聊天,一脸恍然大悟。
他默默收回脑袋,心想:这锅甩得漂亮,连祖宗都拉来背了。
但他没放松。
他知道,这种事瞒不过上头。
荒田一夜变良田,再怎么编故事,也得有人去查。
他等的,就是那双往深处看的眼睛。
第三天夜里,他没去田里。
人在屋里,却没睡。
他把床底那个陶罐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标签“戊字肥”写得清楚,罐口封泥完整。
然后爬上阁楼,躲在窗后,盯着西田方向。
子时刚过,两道黑影从侧门溜出,穿着家卫常服,但步伐太稳,动作太轻,一看就不是普通巡夜。
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个水晶盘,边走边低语:“大长老说,若只是肥力异常,就当没这事;若有魔力残留……就得报宗谱院了。”
另一人点头:“那废脉少爷最近闭门不出,说是病了,可昨夜灯亮到三更,他屋里没魔晶灯,点的是油烛。”
“油烛能烧一夜?
除非他不睡。”
两人走到田边,蹲下,那水晶盘忽然泛起微光,像水波荡漾。
持盘人皱眉:“有能量波动,极弱,但……不是常规土系魔力。
倒像是……血契类的初阶仪式?”
“血契?”
另一人吓一跳,“谁敢在家族田里搞这玩意儿?
出了事是要抽魂炼骨的!”
“别声张,先取土样。”
楚玄在阁楼上静静看着,手指轻轻敲着窗框。
来了。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不是怕被发现,是怕不被发现。
一个被退婚、废脉、连爵位都要被夺走的少爷,突然搞出点动静,上头不派人来查,那才叫反常。
他要的,就是这种“被关注”的感觉——不温不火,不惊不动,但确确实实,有人开始往他身上投目光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锋芒这东西,不能不露,也不能露太多。
露一点,够人疑,不够人动,才是最佳火候。
他正要下楼,忽然注意到田里一处细节。
月光下,那片被他施过法的土壤,表面裂开几道细纹,形状竟隐约拼出两个字:百世。
转瞬,泥土微微蠕动,裂纹愈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玄瞳孔一缩。
不是他干的。
是《百世天书》自己动了。
他低头看掌心那道结痂的伤口,忽然明白过来——那滴血,不只是媒介,更像是……签名。
他用血签下了一份契约,而天书,正在用它的规则,默默记录、回应、甚至……干涉现实。
这玩意儿,比他想的更邪门。
但他没怕。
反而笑了。
邪门才好。
越邪门,越安全。
没人信的东西,才最可靠。
第西天,他故意让药碗从床头滑落。
老管家巴图进来换药,弯腰去捡,袖口蹭过地面,沾了点红黏土。
楚玄瞥了一眼,认得出来——那是西田特有的土质,黏性重,带铁腥味,一般不会出现在内院。
巴图没察觉,收拾完就走了。
楚玄知道,他去过了田里。
而且,是奉命去的。
晚上,他再次登上阁楼。
风有点凉,吹得披风贴在背上。
他靠在柱边,目光扫过田地。
今夜没有黑衣人,但田中央插了根木桩,挂着一块小水晶,正缓缓旋转,散出淡淡光晕。
探测阵法启动了。
家族开始用魔法手段监控那片地。
楚玄没动,只是轻轻说了句:“查吧,查得越深,越会发现——我不过是个会点土把戏的废物。”
他转身下楼,脚步很轻。
回到房里,他打开《百世天书》,翻到“地脉滋养术”那一页。
原本空白的角落,多了一行小字:“第一世·土系初引·血契成功·可进阶”他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上辈子写代码,版本迭代要等评审会;这辈子搞魔法,系统自动更新,还带进度条。
这金手指,卷得挺人性化。
第五天,他开始补血。
方法简单粗暴:喝牲口血。
厨房杀羊时,他让阿七偷偷装了一小坛,混着姜汁煮熟,喝下去像喝铁锈汤。
难喝是难喝,但至少能撑住不晕。
他没打算一首这么狼狈下去。
他知道,这种“特制肥料”的说法撑不了太久。
田里作物长得太快,再过几天,穗子都能当拐杖使了。
到时候,编故事的人自己都不信。
他得在爆炸前,把火苗掐成烟。
于是第六天清晨,他让人传话出去:“戊字肥效果过猛,土地吃不消,西田那片先停用,等我改良配方。”
消息一出,仆人们纷纷点头,觉得少爷有分寸,不贪功。
而那夜,楚玄再次潜入田中。
这次他没用血。
而是从陶罐里舀出一勺“戊字肥”,混合腐殖土,均匀撒在那片青光闪烁的区域边缘。
然后蹲下,用手指在泥土上画了个反向符文——《百世天书》里记载的“地脉平复术”,专治魔法过载。
土壤的青光渐渐暗淡,作物生长速度回落到正常水平。
他拍了拍手,站起身。
这场戏,收尾得刚好。
既让人看见“能耐”,又不至于惊动大人物。
既留下“秘方”传说,又不至于被抢去研究。
他在边缘试探,但每一步都踩在安全线上。
他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个刚上线的测试账号,功能没全开,权限低得可怜,但己经在偷偷跑数据了。
而真正的反噬,还没开始。
第七天夜里,他坐在房中,听着窗外虫鸣。
忽然,远处传来一句低语,被风送进窗来:“大长老说……若真有‘土灵赐福’,便让那废脉小子去管粮仓。”
楚玄手指一顿。
粮仓?
他眯起眼,轻笑一声。
这可不是惩罚,是机会。
粮仓管事,虽是杂职,但手握全族口粮调度,油水不说,关键是——能接触大量土地相关事务,还能名正言顺下田巡查。
这是试探,也是招安。
上头在看,他能不能把“邪术”变成“实绩”。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西田方向。
月光下,那根探测水晶仍在转动,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他盯着它,忽然抬起手,对着田地,比了个中指。
“看吧,随便看。”
“反正你们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