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镇的雨，总带着一股子江南特有的黏腻。
田烨蹲在“李家杂货铺”的屋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柄缠满布条的剑。
剑鞘是普通的梨木，早己被岁月磨得发亮，布条是去年在余杭镇买的粗麻布，如今也褪成了灰扑扑的颜色，只有布条缝隙偶尔露出的剑身，在雨幕微光里泛着一点极淡的、不像凡铁的冷光。
“客官，要不要进来躲躲雨？”
杂货铺老板李伯探出头，手里还拿着个正在穿线的草鞋，“这雨看样子得下到天黑，你这么蹲在这儿，当心着凉。”
田烨抬头，露出一张略显清瘦的脸。
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眼间还带着点少年人的青涩，可眼神却比同龄人沉得多，像浸在溪水里的鹅卵石，温吞底下藏着硬气。
他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透着股干净的利落：“不了李伯，我等个人。”
“等谁啊？
这鬼天气，怕是没人会来镇上了。”
李伯咂咂嘴，视线落在田烨腰间的剑上，又很快移开——青河镇虽小，却也常过些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只是田烨这孩子看着不像，他去年冬天来的镇上，住在东边破庙里，平日里靠帮人劈柴、修屋顶换口吃的，性子闷，不爱说话，唯独总把这柄破剑带在身上。
田烨没再搭话，目光转向镇口的方向。
雨丝织成的帘幕里，隐约能看见泥泞的土路蜿蜒向远方，尽头是被云雾裹着的青山。
他等的不是人，是一个“信”——三个月前，他在余杭镇遇到个受伤的蜀山弟子，对方临死前塞给他一块刻着“镇妖塔”三字的青铜令牌，只说“青河镇有异动，速带令牌去蜀山报信”，话没说完就咽了气。
他本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
自小在孤儿院里长大，辗转流离了十几年，早就学会了“事不关己”的生存法则。
可那蜀山弟子临死前的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那是一种带着绝望的托付，仿佛把什么极重的东西，硬生生压在了他这个陌生人肩上。
“轰隆——”远处的雷声滚过，雨势忽然大了些。
田烨把衣领往上提了提，遮住半张脸，正要起身去破庙避雨，却听见镇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女人的惊呼声。
“让开！
都给我让开！”
两匹黑马冲破雨幕，蹄子踏在泥水里，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马上坐着两个穿着黑衣的汉子，腰间别着弯刀，脸上带着凶气。
而在黑马后面，一辆简陋的木板车正被人推着狂奔，车旁跟着个穿着蓝布衫的姑娘，梳着双丫髻，脸上满是焦急，时不时回头望——木板车上躺着个白发老人，气息微弱，胸口似乎还插着什么东西，被布裹着，渗出血迹。
“站住！
再跑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黑衣汉子回头吼道，手里的马鞭挥得“啪”响，眼看就要抽到那姑娘身上。
田烨的脚步顿住了。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剑，指腹触到布条下的剑身，那冰凉的触感像是有了生命，轻轻颤了一下。
他不是江湖侠士，没学过什么高深武功，唯一会的那点拳脚，还是在街头跟人打架练出来的。
可看着那姑娘快要被马鞭抽到的样子，他还是没忍住，往前跨了一步，挡在了姑娘身前。
“住手。”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那挥鞭的黑衣汉子愣了一下。
汉子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田烨，眼神里满是不屑：“哪来的野小子？
敢管老子的闲事？”
“她没惹你们，你们为什么追她？”
田烨没退，目光落在木板车上的老人身上——那老人的胸口，似乎有黑气在布下隐隐流动，像活物一样。
“关你屁事！”
另一个黑衣汉子不耐烦了，从马上跳下来，拔出弯刀就朝田烨砍来，“给老子滚开！”
刀风带着雨气，刮得田烨脸颊生疼。
他来不及多想，侧身躲开，同时伸手抓住那汉子的手腕，用力一拧——这是他在街头打架时练的巧劲，专挑人关节的薄弱处。
那汉子“啊”地叫了一声，弯刀“哐当”掉在泥水里。
田烨顺势一脚踹在他膝盖上，汉子“扑通”跪倒在地，溅了一身泥。
另一匹马上的汉子见状，也跳下来拔刀，却被那蓝布衫姑娘拉住了：“别打了！
我跟你们走还不行吗？
别伤害他！”
田烨回头看了姑娘一眼，姑娘眼眶红红的，却透着股倔强：“他们是黑风寨的人，我爹欠了他们的钱，他们要抓我去抵债……姑娘，你别跟他们走！”
田烨皱眉，“黑风寨是什么地方，你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可我爹快不行了……”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指了指木板车上的老人，“他们说，只要我跟他们走，就给我爹治病的钱……”田烨看向那两个黑衣汉子，刚被他打倒的汉子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小子，你识相点就别多管闲事！
黑风寨的人，不是你能惹的！”
田烨没理他，蹲下身捡起那柄弯刀，掂量了一下，又扔回给汉子：“钱，我可以帮你们凑。
但人，你们不能带。”
“你帮我们凑？”
汉子嗤笑，“我们要五十两银子！
你拿得出来？”
五十两银子，对田烨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他在青河镇劈柴，一天才挣五个铜板，五十两银子，要劈多少年柴才能凑够？
可看着姑娘期盼的眼神，还有木板车上老人微弱的呼吸，他还是点了点头：“给我三天时间。
三天后，我把五十两银子送到黑风寨。
但这三天里，你们不能再找他们麻烦。”
“你说三天就三天？”
汉子狐疑地看着田烨，“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田烨解下腰间的剑，放在地上：“这柄剑押在你们这。
三天后我来赎剑，带银子。
要是我没来，这剑就归你们。”
那两个汉子对视一眼，蹲下身翻看田烨的剑。
布条解开，露出里面的剑身——剑身是深灰色的，没有花纹，也没有光泽，看起来就像块普通的废铁。
“就这破剑？”
汉子撇撇嘴，“值不了几个钱。”
“它比五十两银子值钱。”
田烨的语气很肯定，眼神里带着点旁人看不懂的认真，“你们要是识货，就该知道，这不是凡铁。”
汉子将信将疑，最终还是把剑收了起来：“行！
就给你三天时间！
要是三天后你没来，我们不仅要抓这姑娘，还要拆了你的破庙！”
说完，两个汉子骑上马，骂骂咧咧地走了。
雨渐渐小了些。
姑娘走到田烨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公子相救。
我叫林月如，这是我爹林天南。
公子高姓大名？”
田烨愣住了——林月如？
林天南？
这两个名字，他好像在哪听过。
哦，是去年在余杭镇的茶馆里，听说书先生讲过，说江南有个“南林北沈”，南林就是林家堡，堡主林天南，武功高强，女儿林月如更是个厉害的姑娘，剑法超群。
可眼前的林月如，看起来明明就是个普通的姑娘，哪有半点“剑法超群”的样子？
还有林天南，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叫田烨。”
他收回思绪，指了指木板车，“林堡主他……怎么会这样？”
林月如的眼圈又红了：“上个月，我们家来了个陌生人，说有办法帮我爹突破武功瓶颈，结果那人是个妖人，趁我爹不注意，把一枚‘噬心蛊’下在了他身上。
那妖人说，要解蛊，得用黑风寨的‘百年雪莲’，我们去求黑风寨，他们却要我去抵债……”田烨皱紧眉头。
噬心蛊、百年雪莲、黑风寨……这些东西，听起来都透着股邪气。
他忽然想起那个蜀山弟子的话——“青河镇有异动”，难道这异动，跟这些妖人有关？
“林姑娘，你先把林堡主推到破庙去吧，那里能避雨。”
田烨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我去想办法凑银子。”
“田公子，你真的能凑到五十两银子吗？”
林月如担忧地看着他，“那可是五十两……”田烨笑了笑，那是他来青河镇后，第一次笑。
雨幕里，他的眼睛亮了些，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放心，我有办法。”
他没说，他的办法，其实是去青河镇后山的“迷雾林”。
镇上的人都说，迷雾林里有妖怪，进去的人没一个能出来。
可他知道，迷雾林里不仅有妖怪，还有“宝贝”——去年冬天，他在破庙里冻得快死了，无意间闯进迷雾林，在一棵老槐树下发现了一株“千年灵芝”，卖了十两银子，才活了下来。
只是那迷雾林里的妖怪，确实厉害。
上次他能活着出来，全靠腰间那柄剑——当时他被一只狼妖追着，剑鞘不小心被树枝划破，剑身露出来，狼妖就像见了鬼一样，掉头就跑。
如今剑押在了黑风寨，他只能靠自己了。
田烨跟林月如约定好在破庙汇合，然后转身走进雨幕，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雨丝落在他的肩上，渐渐打湿了他的衣服，可他的脚步却很稳，没有丝毫犹豫。
他不知道，这一去迷雾林，会遇到什么。
也不知道，他手里的青铜令牌，还有那柄锈剑，会把他的人生，引向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一个关于蜀山、关于女娲、关于宿命与救赎的故事，正从这场青河镇的雨里，悄悄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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