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月冷韦氏妆

第一章 长安尘起，故梦阑珊大业十三年的秋，长安的雨总带着一股子洗不净的腥气。

韦玉衡跪在大兴宫偏殿的青砖地上，膝盖早已被寒气浸得麻木，

耳边却还响着宫人尖细的呵斥：“罪臣之妇，还敢抬头看？陛下仁慈留你性命，

已是天恩浩荡！”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雨珠，像是蝶翼上凝结的晨露，

稍一碰就会碎裂。身下的青砖缝里，还残留着昨日宫宴洒下的酒渍，

混着雨水散发出甜腻又腐朽的气息。三天前，她的第一任丈夫、户部侍郎李珉，

因牵涉杨玄感谋反案，被斩于闹市，头颅高悬城门三日；韦家满门被贬斥，男丁流放岭南，

女眷没入宫中为奴。京兆韦氏，曾是何等煊赫的门第。祖父韦总官至北周骠骑大将军，

父亲韦圆成袭爵郧国公，她自小在郧国公府的亭台楼阁间长大，习诗书、通音律，锦衣玉食，

众星捧月。十五岁那年，她嫁给门当户对的李珉，夫妻和睦，次年便诞下一个女儿，

乳名阿鸾。本以为能安稳一世，却不想一场谋反案，

让她从云端跌入泥沼——阿鸾被寄养在远房亲戚家，音信断绝，她自己则沦为宫奴，

连痛哭都要藏在深夜的草堆里，生怕引来更重的责罚。“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浣衣局领活！

”宫人抬脚就要踹过来，韦玉衡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动作间仍带着世家女子的矜持。这一避，

反倒惹得宫人更怒，扬手就要打。“住手。”清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韦玉衡抬头，只见雨幕中走来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与沉稳。他身后跟着几位随从，皆是戎装打扮，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宫人见了男子，脸色骤变，连忙跪倒在地：“秦王殿下！”秦王李世民。

韦玉衡的心猛地一沉。她认得他，曾在元宵灯会上远远见过一面，

那时他还是太原留守李渊的二公子，意气风发，与如今这沉稳内敛的模样，既有相似，

又有不同。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落难之时，会在此地遇见他。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韦玉衡身上，扫过她破旧却依旧整洁的衣衫，

以及那张虽沾着泥污却难掩清丽的脸庞。他眉头微蹙，对那宫人道：“陛下有旨，

罪臣家属虽没入宫中，却也不可随意欺凌。她既曾是官宦之妇，便不必去浣衣局做粗活，

着人带她去掖庭宫，做些抄写的活计吧。”“是，是。”宫人连连应诺，

看向韦玉衡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忌惮。李世民没再多言，转身踏入雨幕，

玄色的衣袍在雨中翻飞，如同展开的墨蝶翅膀。韦玉衡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这位秦王为何会出手相助，或许只是一时恻隐，或许是顾及韦家昔日的颜面，

又或许，只是随口一句吩咐。但无论如何，他给了她一条相对体面的生路，

让她不必在浣衣局的冰水和鞭打中消磨殆尽。掖庭宫的日子，平静却压抑。

这里住着无数像她一样的罪臣家属、宫女宦官，人人都戴着一副小心翼翼的面具，

生怕行差踏错，招来杀身之祸。韦玉衡被安排在文书房抄写典籍，每日与笔墨纸砚为伴，

倒也清净。她性子本就沉静，如今更是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抄写之上，一笔一划，工整秀丽，

仿佛要将心中的苦楚与不甘，都倾注在笔墨之间。闲暇之时，她会倚在窗前，

望着远处宫墙的轮廓，想起郧国公府的海棠花，想起李珉温文尔雅的笑容，

想起阿鸾软糯的哭声。只是这些回忆，如今都成了刺心的利刃，每想一次，便痛彻心扉。

她托人打探阿鸾的消息，却只得到“亲戚举家搬迁，不知所踪”的回复，那一点点念想，

也被现实碾碎。她也会听到关于秦王李世民的消息。听说他平定了刘武周，

收复了河东；听说他率军东征，击败了王世充和窦建德；听说他在战场上英勇无畏，

所向披靡，威望日隆。每当听到这些，韦玉衡心中总会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她感激他的援手之恩，却也明白，他们之间隔着云泥之别，隔着血海深仇李珉的死，

虽非李世民直接下令，却也是当朝天子的旨意，此生恐怕再无交集。可命运的丝线，

往往在不经意间，就缠绕在了一起，且带着致命的羁绊。武德四年，李世民平定东都洛阳，

班师回朝。高祖李渊大喜，为他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赏赐无数，更特许他开天策府，

广纳贤才。一时间，秦王府成为长安最炙手可热的地方。庆功宴后的第三日，

韦玉衡正在抄写《论语》，忽然有内侍前来传话，说秦王殿下有请。她心中一惊，

不知李世民为何会突然找她，犹豫片刻，还是跟着内侍去了。秦王府的书房，

与宫中的肃穆不同，处处透着书卷气与武将的豪迈。墙上挂着一幅《行军图》，

案上摆放着几卷兵书，还有一方砚台，墨香氤氲。李世民坐在案后，正在批阅文书，

见她进来，抬了抬头，示意她坐下。“这些日子，在掖庭宫还好吗？”他的声音温和，

没有帝王的威严，倒像是一位久别重逢的友人。韦玉衡起身行礼：“多谢殿下挂念，

臣妾一切安好。”她依旧沿用着宫中的称谓，刻意保持着应有的距离。李世民放下手中的笔，

看着她：“朕听说，你抄写的典籍，字迹工整，甚合朕意。韦家世代书香，你自幼饱读诗书，

留在掖庭宫抄写典籍，倒是屈才了。”韦玉衡垂眸：“臣妾乃是罪臣之妇，

能有一席之地安身，已是万幸，不敢谈屈才二字。”“罪臣之妇？”李世民轻笑一声，

“杨玄感谋反，与你何干？与韦家何干？不过是陛下一时震怒，牵连所致罢了。

如今韦家已恢复爵位，你父亲韦圆成也已官复原职，你不必再如此自轻自贱。

”韦玉衡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她竟不知韦家已经恢复了爵位，父亲也官复原职。

这些日子，她被困在掖庭宫，消息闭塞，竟错过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她下意识地追问：“那……我的女儿，阿鸾，可有消息？”李世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摇了摇头：“朕已派人打探，那户亲戚当年为避祸，迁往江南，如今仍是下落不明。

但你放心，朕会继续派人寻找。”韦玉衡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刚刚升起的希望，

又被冷水浇灭。她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失落。李世民看着她失落的模样，心中微动。

他早已知晓韦玉衡的身世，也敬佩韦家的风骨。当初出手相助，固然有顾及韦家颜面的成分，

但若非见她虽身陷困境却依旧保持着世家女子的气度与尊严，他也不会多此一举。这些日子，

他暗中关注着她，知道她在掖庭宫安分守己，抄写典籍从无差错，更知道她日日牵挂女儿，

那份隐忍的苦楚，让他心中生出几分怜惜。“朕今日找你，是有一事相求。

”李世民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朕的天策府中，缺少一位掌管文书典籍的女官，

朕觉得你甚是合适。不知你是否愿意？”韦玉衡愣住了。天策府女官，这对于如今的她来说，

无疑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她可以离开压抑的掖庭宫，重获自由与尊严，更重要的是，

天策府势力庞大，或许能帮她找到阿鸾。可她也明白，进入天策府，

就意味着要卷入更深的政治漩涡。秦王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的矛盾日益激化，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她一个背负着罪臣遗孀身份的女子，一旦卷入其中，

恐怕会有难以预料的后果。“殿下，臣妾……”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李世民看出了她的顾虑，温声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只需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掌管好文书典籍，朝堂之事，与你无关。朕向你保证，定会护你周全，也定会帮你找到女儿。

”他的目光真诚而坚定，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韦玉衡望着他，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或许，这是她唯一能改变命运、找回女儿的方式。

“臣妾，遵旨。”她缓缓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李世民脸上露出了笑容，

如同冰雪消融，春风拂面：“好。明日起，你便入天策府任职吧。锦书，

”他唤来身边的侍女，“带韦姑娘下去安置，好生照料。”“是，殿下。”锦书走上前来，

对着韦玉衡恭敬地行了一礼，“韦姑娘，请随我来。”韦玉衡跟在锦书身后，走出了书房。

阳光透过庭院中的梧桐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她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

深深吸了一口气。从今日起，她的人生，将踏上一条全新的道路。而这条路的尽头，是光明，

还是更深的黑暗，她无从知晓。她只知道，为了阿鸾，她必须走下去。第二章 天策府中，

情愫暗生却逢劫天策府的日子，与掖庭宫截然不同。这里没有掖庭宫的压抑与刻薄，

人人各司其职，氛围肃然却不冷漠。韦玉衡被安置在西侧的文渊阁，

掌管府中所有的文书典籍、往来信件，身边配了两个小丫鬟，食宿也颇为体面。

她做事向来细致稳妥，很快便将文渊阁打理得井井有条。府中官员送来的文书，

她都会仔细核对、分类归档；李世民批阅后的奏章，她也会妥善保管，从未出过半点差错。

闲暇之时，她便会翻阅府中的藏书，从经史子集到兵法谋略，她都一一涉猎。她知道，

只有让自己变得更有用，才能在这复杂的环境中立足，才能有机会找到阿鸾。

李世民常常会来文渊阁，有时是为了查阅典籍，有时是为了与她探讨书中的道理。他发现，

韦玉衡不仅字迹秀丽，学识也颇为渊博，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治国方略，

她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与那些只会逢迎拍马的女子不同，

韦玉衡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有时甚至能给李世民带来新的启发。

“你对《管子》中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何看待？”一日，

李世民翻阅着手中的《管子》，随口问道。韦玉衡正在整理文书，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

沉思片刻道：“殿下，臣妾以为，这句话道出了治国的根本。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才能遵守礼节，重视荣辱。如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陛下应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让百姓尽快从战乱中恢复过来。只有百姓富足了，国家才能真正强大。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说得有道理。如今四方未定，战乱频繁，百姓苦不堪言。

朕定会谨记此言，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他看着韦玉衡，心中的好感愈发浓厚。

他喜欢她的聪慧，喜欢她的沉稳，更喜欢她那份身处逆境却不卑不亢的风骨。

他开始频繁地召她陪伴，有时是在书房议事，有时是在庭院中散步，

有时甚至会带着她一同参加府中的小型宴会。韦玉衡心中也渐渐生出异样的情愫。

李世民的才华、气度、抱负，都让她深深折服。他待她温和体贴，从未因她的过往而轻视她，

甚至常常安慰她，让她不要过于牵挂阿鸾，承诺定会帮她找到女儿。在这冰冷的深宅大院中，

这份温暖让她难以抗拒。可她也时刻提醒着自己，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阻碍。她是罪臣遗孀，

他是当朝秦王，身份悬殊；她心中还牵挂着阿鸾，不敢轻易交付真心；更何况，

他身边还有众多姬妾，其中不乏出身名门、容貌出众之人，她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这份克制与犹豫，在一次意外后，被彻底打破。武德五年，李世民率军讨伐刘黑闼，

文渊阁不慎失火。当时府中大部分人都随李世民出征，留守的人手寥寥无几。火势蔓延极快，

很快便烧到了存放重要文书的阁楼。韦玉衡不顾自身安危，冲进火场，

将那些关乎军事机密、政务往来的文书一一抢救出来。当李世民班师回朝，得知此事后，

又惊又怒，连忙赶到文渊阁看望韦玉衡。彼时她正躺在床上，脸上和手上都有被烧伤的痕迹，

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你怎么这么傻！那些文书没了可以再补，你要是出事了，

怎么办？”李世民坐在床边，语气中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担忧。

韦玉衡虚弱地笑了笑：“殿下，那些文书都是府中重宝，关系重大，

臣妾不能让它们毁于一旦。”李世民看着她脸上的伤痕，心中一阵刺痛。他握住她的手，

轻声道：“玉衡，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如此拼命。朕会护着你，不会让你再受半点伤害。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眼神真挚而深情。韦玉衡心中一暖，积攒已久的委屈与隐忍，

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靠在李世民的肩头，失声痛哭起来，

将这些年所受的苦难、对阿鸾的思念，都倾诉了出来。李世民轻轻拍着她的背，

无声地安慰着她。那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彻底拉近。不久后，李世民不顾众人反对，

纳韦玉衡为侧妃。消息传出，朝野震动。朝臣们纷纷上书反对，认为韦玉衡是罪臣遗孀，

出身不清白，不配成为秦王侧妃。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更是借机发难，

指责李世民违背礼教，意图谋反。李渊也颇为不满，召李世民入宫训话。李世民据理力争，

言韦玉衡贤良淑德、学识渊博，且自己真心喜爱，愿与她共度一生。李渊见他态度坚决，

又念及他平定天下的功绩，最终还是默认了这门婚事。韦玉衡知道，李世民为了她，

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她心中感激不已，暗下决心，定会好好辅佐他，不辜负他的深情。

婚后的日子，甜蜜而短暂。李世民对她宠爱有加，几乎夜夜都宿在她的院中。

他会陪她看星星，听她弹琴，与她探讨国事；他会亲自为她上药，

为她洗手作羹汤；他还会时常提起寻找阿鸾的进展，让她心中存有希望。

韦玉衡也悉心照料着李世民的饮食起居，为他打理府中事务，

让他能安心处理朝政、征战沙场。她从不争风吃醋，

与府中其他姬妾和睦相处；她也从不干预政事，只是在李世民遇到难题时，

默默为他出谋划策。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李世民的威望日益高涨，

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对他的猜忌和打压也愈发猛烈。他们深知韦玉衡是李世民的软肋，

便开始从她身上下手。他们派人四处散播谣言，说韦玉衡是“灾星转世”，克死了前夫李珉，

如今又要克祸秦王；他们还暗中联络韦家的政敌，诬陷韦圆成谋反，意图再次牵连韦玉衡。

谣言愈演愈烈，长安城中议论纷纷。李渊也对韦玉衡产生了不满，多次在李世民面前提及，

让他远离韦玉衡。李世民虽极力维护韦玉衡，却也分身乏术。朝堂之上的明枪暗箭，

兄弟之间的尔虞我诈，让他疲惫不堪。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淡。

韦玉衡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知道，自己又一次成为了别人攻击的目标。

她不想成为李世民的负担，便主动提出：“殿下，臣妾愿自请入庵为尼，从此青灯古佛，

了此残生，只求能为殿下分忧。”李世民一把抱住她，眼中满是愧疚：“玉衡，你胡说什么！

那些谣言都是无稽之谈，朕绝不会让你离开。无论发生什么事，朕都会护着你，你不必担心。

”可韦玉衡知道，李世民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她能做的，只有更加谨慎小心，

不给别人可乘之机。她闭门不出，不再参与府中的任何宴会，每日只是抄写经文，

为李世民祈福。就在这时，一个噩耗传来——韦圆成被诬陷谋反，押入大牢，

韦家再次被抄家。韦玉衡得知消息后，如遭雷击。她跪在李世民面前，苦苦哀求：“殿下，

求你救救我父亲！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他绝不会谋反！”李世民扶起她，叹了口气：“玉衡，

朕知道岳父是被冤枉的。可如今太子和齐王咄咄逼人，陛下也对韦家心存猜忌，

朕就算想救他，也无能为力啊。”韦玉衡看着李世民眼中的无奈，心中一片冰凉。她知道，

李世民说的是实话。在皇权面前，在兄弟之争面前，个人的感情和清白，都显得如此渺小。

不久后，韦圆成在狱中病逝的消息传来。韦玉衡悲痛欲绝，一病不起。她躺在病床上，

望着窗外的天空，心中充满了绝望。她失去了女儿，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家族，

如今只剩下李世民这一根救命稻草。可她不知道，这根稻草，还能支撑她多久。

李世民日夜陪伴在她身边，悉心照料她。他看着她日渐憔悴的模样，心中满是愧疚与自责。

他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不能保护好她和她的家人。“玉衡，你放心，

”李世民握着她的手，轻声道，“等朕将来登上皇位，定会为岳父平反昭雪，

定会帮你找到阿鸾，定会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韦玉衡看着他，眼中泛起一丝微光。

她知道，这或许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殿下，臣妾信你。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希望，需要用一场血腥的政变来换取，而她，也将在这场政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