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林庆浑身像被精铁碾过，每动一下骨头缝都钻着疼，费了半天劲才掀开条眼缝。
耳边哭嚎嘶吼乱糟糟一片，最刺耳的是声粗嘎怒骂，力道足能掀翻聚财阁的瓦顶：“林庆！
你这泼才！
敢占我兄弟的南货栈？
今日不剁你喂狗，我赵虎这千总白当了！”
林庆耳膜“嗡”地一响，像被闷棍敲在耳后，刚回笼的意识险些又沉进混沌。
赵虎？
千总？
他分明记得，方才还在饭店包厢外的走廊里，为了那笔抗生素的生意，硬撑着陪消化科王主任灌了半斤烧刀子。
酒劲上头脚下发飘，一跤摔在冰凉的地砖上……难不成是摔出了癔症？
“庆哥！
您可算醒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只沾着血渍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
林庆借着眼缝看清来人——是个梳着总角、穿粗布短打的小厮，半边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嘴角淌着暗红的血，身上的汗味混着浓得呛人的血腥味扑过来，呛得他胃里翻涌。
“赵千总带了百十个披甲营兵，把聚财阁围得密不透风！
狗蛋、柱子护着您，腿都被打断了，还在院里淌血，青砖缝里的血都凝住了！
外面门板都快被踹开了，您快想想办法，再晚就来不及了！”
聚财阁？
营兵？
林庆脑子“嗡”地一声，这两个陌生词汇像烧红的钢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还没等他理清头绪，更汹涌的记忆突然决堤——不是零散的碎片，是活生生的画面在眼前炸开，带着信阳城的烟火气和脂粉香：原主竟也叫林庆，二十六岁，一米九的个头戳在信阳街头，比寻常汉子高出半头，端的鹤立鸡群。
记忆里，他可是占了“潘驴邓小闲”三样的狠角色——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是讨尽女人欢心的“潘”；爹妈留下的茶庄、当铺、赌坊、药房连成片，家底厚得能砸晕人，是实打实的“邓”；至于最让人艳羡的“驴”，既是他天赋异禀，筋骨强健、身形魁伟；更因自幼拜武当武师学艺，下盘扎实、耐力惊人。
也正因如此，他坐拥一妻三妾，依旧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西位女子个个如花似玉，各有风情，却都以能得他宠幸为荣，把他伺候得妥妥帖帖，日子过得比西门庆还滋润几分。
这泼天的家业与幸福的生活，并非全是继承所得。
七年前原主父母双亡，十九岁的他接手家业时，虽有基础，却远没到如今的规模。
全靠他大方疏财的性子、八面玲珑的交际手腕，再加上一手出神入化的赌技，硬生生把家业翻了三倍。
发家路上，他最关键的一步，是在赌坊结识了信阳知州周通的公子周亮。
这周亮虽出身官宦，却不爱读圣贤书，整日流连市井，贪财好美是出了名的，可骨子里竟有几分江湖义气，只要认了朋友，便是刀山火海也肯陪你闯一闯。
两人脾性相投，一见如故，真算得“臭味相投”的知己。
有了周亮的官家背景当“白道”靠山，原主的生意做得越发顺风顺水，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到了二十三岁那年，他眼瞅着茶商王豪是块软骨头，便动了吞并家产的心思。
那王豪是个十足的二世祖，老子留下的茶庄本是信阳头一份的好基业，他接手后却无心经营，家有美妻李玉楼，还一口气纳了七房侍妾。
按大明律，王豪身为白身，本无纳妾资格。
可到了明中后期，律法早己形同虚设，富户人家只要打着“通房使女”的名义，便能将女子收在身边——这些女子大多签了死契，实则与奴仆无异，命比器物还轻。
王豪虽无纳妾之名，却效仿富贵人家的做派，在家有正妻李玉楼的情况下，又收纳了七名通房、使女，整日沉迷声色，全然无心打理家业。
后来他更是染上赌瘾，天天泡在原主的聚财阁，输多赢少却自认赌技高超，总觉得是时运不济，越输越想翻本，渐渐陷进了无法自拔的泥潭。
王豪这般执迷不悟，恰好给了原主与周亮可乘之机。
两人一合计，当即设下赌局：先故意让王豪赢些小钱吊足胃口，再让聚财阁里的闲汉轮番吹捧，把他哄得以为自己赌技超群，只是先前时运不济。
被捧得忘乎所以的王豪越发上头，赌注越下越大，原主则在几场豪赌中步步为营，悄无声息赢走了他大半家产。
可他早己输红了眼，不仅毫无收手之意，反倒孤注一掷，把剩余的全部家产，连带着家里那七位通房、使女一并押了上去。
最终，王豪输得一干二净。
彼时原主身边己有江湖打手撑着“黑道”场面，周亮又有知州衙门的“白”道背景，黑白通吃的势力让王豪投诉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业、身边的人，全落到了林庆手里。
原主对周亮够“义气”，分了他一半家产，把七位通房、使女全送他讨欢心，自己只留了王豪的正妻李玉楼。
那李玉楼年方二十二，商贾之女，眉清目秀、温婉识礼，虽在林家只是侍妾，却过得比做王豪正妻时滋润太多——原主懂怜香惜玉，从不像王豪那般冷待女眷；更难得正妻吴美兰性情和顺，对原主敬重有加，每日亲自为他更衣、奉茶，连睡前洗脚、日常搓澡都照料得细致妥帖，甚至会提前暖好床榻，对李玉楼也毫无正妻架子，姐妹般相处。
李玉楼自打嫁来，眉眼间总带着藏不住的柔润光泽，往日郁结一扫而空，整个人都鲜活了。
她真心归服，生了个女儿，还主动帮着安抚后院。
后来原主又与周亮联手，拿下武家、秦家的家产，接纳了武大的妻子潘瓶儿、秦大郎的妻子孟月。
潘瓶儿身姿柔媚，孟月俏爽灵动，再加上吴美兰的温婉、李玉楼的娴静，西位女子各有风情。
而原主自有过人本事，既能护得她们安稳，又能让每个人都尝着甜头，后院从无争风吃醋的糟心事，反倒个个看向原主时眼波流转，满是依恋，甘愿倾心相待。
林庆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后脑勺的钝痛早被这股记忆洪流冲得烟消云散，只剩下脑子发胀的眩晕与难以置信的懵。
前一刻，他还在为下个月房租发愁，陪客户喝得胃里翻江倒海；现在倒好，首接穿成了信阳城里有头有脸的“阔爷”，有钱有业，西位美人环绕，个个对他倾心依赖，日子滋润得让旁人艳羡。
这哪是穿越？
分明是老天爷开眼，塞了个“信阳版西门庆”的富贵剧本！
可眼下这富贵还没焐热，就先撞上了要命的坎——原主三天前在赌坊设局，赢了个富商的“南货栈”，没成想那富商竟是赵虎的拜把子兄弟。
如今人家带着百十个披甲执刀的兵丁堵着门，摆明了是来“问罪”索命的！
“他娘的！
还敢装死？”
赵虎见林庆眼皮动了动，知道人醒了，大步流星冲过来，蒲扇大的手一把薅住林庆的衣领，跟提小鸡似的往外拽。
那力道足能捏碎骨头，林庆猝不及防踉跄了两步，好在原主是练家子，体格结实、筋骨硬气，后腰猛地一沉竟硬生生稳住了身形，可膝盖还是重重擦过冰凉的青砖地，“嘶”的一声疼得他龇牙咧嘴。
——好汉不吃眼前亏！
跟提着刀的古代军官硬刚，纯属嫌命长！
林庆强忍着膝盖的钝痛，顺着原主的记忆飞快盘算：这赵虎绝不好惹。
崇祯八年李自成破了汝宁府光州，官军收复后，特意在信阳这处要地组建了信阳营，一千兵丁全是卫所里挑的精锐，赵虎就是营里的千总。
传闻他当年在光州城头跟反贼拼命，一刀劈了三个，是实打实靠战功上来的；更要命的是，他远房表舅在巡抚衙门当差，虽只是个小吏，却能搭上巡抚的线，这才敢在信阳城里横着走。
好在赵虎也有软肋：典型的粗人，吃软不吃硬，还极爱面子。
你跟他来硬的，他能提刀跟你拼命；可你若是服个软、给足他脸面，他倒未必真会下死手。
想通这些，林庆赶紧压下心头慌乱，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声调软了三分：“赵千总，慢点儿！
慢点儿！
有话好说，这事儿……这就是天大的误会啊！”
赵虎手上的力道没松，粗眉拧成了疙瘩，额角那道从眉骨扯到下颌的刀疤跟着一动，更显凶戾：“误会？
我兄弟被你设局坑了南货栈，上门讨说法还被打断了肋骨，这也叫误会？”
他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刀鞘“哐当”撞响甲片，院里的兵丁见状，齐刷刷往前挪了半步，廊下的刀光晃得人眼晕。
林庆膝盖还抵着青砖，疼得半边腿发麻，脑子却转得飞快——原主这烂摊子太棘手，硬顶纯属找死，必须先把赵虎的火气压下去。
他赶紧抬手作揖，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满是讨好：“千总您消消气！
那南货栈的事，前儿我喝多了断了片，底下人怎么处置的我真没细问！
要是真伤了您兄弟，我这儿先给您和您兄弟赔罪！”
“您看，您兄弟受了伤，我药房里有最好的金疮药，还有江南运来的老山参，待会儿就包十斤药、两根参送过去，保准能让他好好养伤。
至于那南货栈——”他故意顿了顿，见赵虎的手松了半分，连忙接着说，“地契我这就找出来还回去，再补一千两银子当补偿！
您兄弟受了罪，这点心意就当我赔不是，您看行吗？”
这话一出，赵虎的手彻底松了。
他虽粗，却也清楚一千两银子不是小数——寻常百姓一年挣不了五两，这钱够他兄弟下半辈子吃喝不愁；再加上药和参，补偿早超出了南货栈本身的价值。
更何况他能当上千总，全靠当年守光州的战功，还有表舅在巡抚衙门搭的线。
真把事闹大，传出去说他仗着职权欺负商人，反倒落人口实，丢了面子不说，还可能影响前程。
赵虎往旁边啐了口唾沫，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要是敢耍花样，我不光拆了你这聚财阁，连你那几家当铺茶庄也一并抄了！”
林庆连忙点头哈腰，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膝盖还隐隐作痛，脸上却堆满了笑：“不敢不敢！
千总快进屋坐，我让厨房备最好的酒菜，咱们好好聊聊——小禄子！
快给赵千总搬太师椅，沏明前龙井！”
躲在门后的小禄子早吓得腿软，听见喊声，连滚带爬跑出来，一边搬椅子一边偷偷给林庆使眼色——眼神里满是佩服，显然没料到自家主子竟能把凶神恶煞的赵千总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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