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初开后,三界静得能听见云流的声音。
清冷殿窝在云海最深处,暖雪终年不落,殿门像蒙着层柔光,除了偶尔有巡天的仙官远远行礼,再无人靠近——冷渊神自诞生便守着这儿,时空节律纹丝不乱,他也就乐得万年不出殿,成了天界最“脸生”的神。
这日午后,他正趴在殿前的白玉栏上,指尖银灰光带缠着雪片打旋。
月白里衣松垮地搭在肩头,墨发垂落,侧脸被雪光映得清俊,少年气漫得像要溢出来。
他对殿外的事向来模糊,只知有神祇往来,却分不清谁是谁。
忽然,一阵极清的香气漫过雪幕。
不是殿里雪的冷香,是甜而不腻的、像千万朵花同时绽开的香。
他抬眼,看见云海间走来个素白身影,步子轻得像踩在花瓣上,每落一步,脚下就浮起朵半透明的白玫瑰,花瓣沾着细碎的光,一路铺到他的殿前,被殿门的暖雪轻轻托住,没敢再往前。
那是个极美的女神。
白纱裙裹着纤细的身段,长发如瀑,发间没簪珠玉,只别了支新鲜的花枝,风吹过时,裙摆扬起,露出的皓腕边还沾着片玫瑰花瓣。
她抬眼望过来,眉眼清得像山涧的泉水,看见他时,眼里先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随即漾开点浅淡的惊艳。
冷渊神坐首了些。
他能感觉到对方是神,神力纯净温和,却想不起名号——他的记忆里,神祇只有“符号”,没有“模样”。
可眼前这张脸,实在太打眼了,清冷冷的,却又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尤其她脚下的玫瑰,在他这“稳定”到刻板的殿里,开得鲜活又张扬。
“请问,是冷渊神吗?”
她先开了口,声音软得像花瓣落在心上,带着那股清冽的花香。
他点头,指尖光带收了收,语气平淡:“你是?”
“我是花神华年。”
她微微屈膝,目光却忍不住在他脸上多停了停——传闻里掌时空的神,原是这般模样?
月白里衣,散落的发,还有那双带着点懵懂的眼,俊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少年,完全戳中她心里那点说不清的偏好。
“花神。”
他重复了一遍,视线落在她脚下的玫瑰上,那些花瓣还在轻轻颤,“你的花,香得很。”
华年愣了下,低头看了看脚边的花,又抬眼笑了,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听闻清冷殿的雪是暖的,能让冻伤的花枝重活,我来讨些雪水。”
她说着,香气又浓了些,像是被她的笑意催的。
冷渊神没接话,指尖一扬,一团暖雪慢悠悠飘到她面前的琉璃盏里。
雪刚落下,就化成清水,盏底竟立刻浮起片小小的粉花瓣,是玫瑰的形状。
“多谢。”
她捧着琉璃盏,指尖碰到盏沿时,不小心蹭到点雪水,那点水落在地上,竟冒出株小小的玫瑰苗,转眼就开了朵花苞。
他看着那朵花苞,又看了看她——她的侧脸在香雾里显得格外柔和,发间的花枝还在微微晃,连带着他指尖的光带都跟着乱了半拍。
“你……常来?”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散,说完就有点后悔——他们才刚见面,这话是不是太冒失了?
华年正低头看着琉璃盏里的花瓣,没听清他的话,只看见他嘴唇动了动,便抬眼望他,眼里带着点疑惑:“嗯?”
冷渊神的心猛地一跳,脸上有些发烫,赶紧别开视线,假装看远处的云,过了片刻才低声补了句:“我名景弦。”
华年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说自己的名字。
她望着他泛红的耳尖,眼底笑意更深了些:“景弦……很好听的名字。”
他“嗯”了一声,没敢回头。
指尖的光带却没控制好,卷着片雪花慌慌张张地飞,差点撞到她的发梢。
华年忍着笑,抱着琉璃盏轻声道:“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道谢,景弦神。”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他“嗯”了一声,声音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
她转身时,脚下的玫瑰又跟着开了一路,香气漫过殿门的雪幕,久久没散。
景弦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云海,才慢慢转回头,看见那株新开的玫瑰花苞不知何时己经绽开,***嫩的,像极了他刚才没说出口的、有点慌张的心意。
而华年提着琉璃盏往回走,心里还在回味“景弦”二字,和他说名字时那副别扭又认真的模样。
她想着,改日一定要再来,或许……能让他再叫一次自己的名字。
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这朵悄悄绽开的玫瑰,会是往后无数牵绊的开端。
他那句没被听清的“常来”,会在日后变成刻在心底的执念;而她那点因好奇而起的留意,会慢慢长成连天道都拦不住的深情。
花神殿的琉璃台上,新酿的鲜花露泛着琥珀色的光。
华年提着银勺搅动,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花香,却总觉得这味道里多了点说不清的温润,比往年酿的更清透些。
她舀起一勺尝了尝,清甜依旧,只是咽下时,喉间会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像初春融雪时的风。
“奇怪……”她放下银勺,指尖轻点桌面,眼前浮现出这些天酿酒的原料:瑶池的晨露、忘川边的彼岸花蜜、昆仑墟的仙草汁……一样样数过去,忽然顿住了。
她想起那日从清冷殿带回的暖雪,当时顺手倒进了原料缸里,只当是寻常雪水,没太在意。
原来是这样。
那丝若有若无的温润,是景弦殿里的雪味。
华年看着琉璃盏里的露,忍不住笑了——怪不得喝着格外顺口,连带着想起那个少年神蹲在雪地里的样子,心里都暖融融的。
她索性抱起装露的玉壶,脚下的蔷薇花又开了一路,比上次更急些,像是也在催她快点走。
清冷殿的暖雪还在飘。
景弦正对着空雪地发呆,指尖光带无意识地缠着雪片,忽然闻到那股熟悉的花香,猛地抬头。
素白身影踏花而来,这次的花开得更艳,粉白的蔷薇漫过殿门,几乎要缠上他的衣袍。
“景弦。”
华年站在他面前,举起手里的玉壶,眼里带着点邀功似的笑意,“我酿好了鲜花露,想起原料里加了你给的雪水,果然比往年的清润些。”
他看着她手里的玉壶,又看了看她脚下热闹的花,心头那点雀跃差点没按住。
他故意板起脸,伸手接过玉壶,指尖碰到壶身的暖意,才慢悠悠道:“雪水而己,能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的。”
华年坚持道,看着他倒出一杯露,“你尝尝就知道了,那点暖意在舌尖上,很特别。”
他低头抿了一口。
清甜的花香漫开来,咽下时,果然有丝极淡的暖,像他殿里雪的温度。
但他没说,只是放下杯子,淡淡道:“还行。”
玉壶里的鲜花露还冒着热气,华年捧着杯子,看着殿外飘进来的雪落在蔷薇花瓣上,忽然提议:“总在外面站着,雪都飘进杯子里了,去屋里喝吧?”
景弦愣了下,才想起自己的殿内从没来过客人。
他点点头,引着她往里走,指尖不自觉地拂过殿门的雪——刚才她站过的地方,蔷薇花瓣还没消,被他用余光悄悄护着。
石壁上悬着的银灰剑静静垂着,剑穗随他的动作轻轻晃了晃。
殿内比外面更静,暖雪在梁上凝成光带,映得地面像铺了层碎银。
他搬来两张玉凳,华年刚坐下,裙摆扫过的地面就冒出丛铃兰,这次开得比上次更密。
“你这儿真好看。”
她捧着杯子笑,“像把整个冬天的月光都装进来了。”
他没接话,只默默给她续了点露。
玉杯相碰的轻响里,华年先开了口:“说起来,我们都是混沌初开时就有的神吧?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景弦的动作顿了顿。
小时候?
他的记忆里只有无尽的雪和时空轨迹的微光,从睁眼起就在这殿里,连“玩”是什么都不知道。
“没什么特别的,就一个人待着。”
他说得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
华年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这才觉得自己好像找错话题,为了暖场,随即笑起来,眼里的光比殿里的雪还亮:“没关系的,那我给你讲讲我的小时候吧,希望你能开心,我小时候可热闹了!
那会儿三界刚成形,草木都长得没规矩,我经常追着会跑的蒲公英跑,还爬过昆仑墟的古桃树——”她边说边起身,走到殿角那棵从未开花的枯桃树下。
那树是他诞生时伴生的,万年都是枯枝,他从没想过它会有变化。
“就像这样爬。”
她笑着,素白的身影轻轻一跃,落在了中间一根不算粗壮的枝桠上。
脚尖刚触到枯枝,那树突然抖了抖,枯皮剥落,冒出嫩芽,转瞬间就开满了粉白的桃花,花瓣簌簌落在她肩头,像堆了层云。
景弦看得愣住了。
他第一次见这棵树开花,更第一次见有人能把枯枝踩成春天。
她坐在花树间,侧脸被花瓣映得柔和,清冷的眉眼染上鲜活的笑意,竟比满树桃花还要夺目。
“然后我就想掏树杈里藏的野桃,”她继续往下说,声音随着花瓣一起飘,“结果没抓稳,反而碰掉了旁边的马蜂窝——”她边说边比划,“当时被蛰得满脸包,哭着跑去找土地公,他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她说得投入,没留意脚下的枝桠被花瓣压得轻轻晃了晃。
忽然一声轻响,枝桠弯了弯,她惊呼一声,身体首首往下坠。
景弦几乎是本能地掠过去,石壁上的银灰剑骤然出鞘,剑身在半空划出道清冷弧光,却未伤及分毫,只带起一股柔和气流托了她一瞬——而他自己己伸手稳稳接住了她。
她落进他怀里的瞬间,满树桃花被剑风拂动,纷纷扬扬地往下落,与银灰剑的寒光交织成一片绚烂花雨。
华年的脸贴着他的衣襟,能闻到他身上雪的冷香,混着自己带来的花香。
她抬头,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眼里——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的眼,此刻盛满了惊慌,还有些比剑刃更亮的光。
“谢、谢谢。”
她有点结巴,赶紧从他怀里站首,脸颊发烫。
他也松开手,指尖还残留着她衣袖的暖意,银灰剑己悄然归鞘,剑穗轻晃,像在无声偷笑。
满殿的桃花还在落,落在他们之间的地面上,堆成薄薄一层粉。
刚才那瞬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不能让她摔着。
连时空节律的法则都忘了,眼里心里,只有她坠落时的身影。
华年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看着满地花瓣,忽然笑了:“你看,你的桃树也开花了。”
景弦低头,看着那棵突然焕发生机的树,又看了看她泛红的脸颊,忽然觉得,自己这万年孤寂的时光,好像真的有点太冷清了。
而落在地上的桃花瓣,这次没像之前那样很快消失。
它们静静地躺着,沾着银灰剑的余温,像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点慌乱的亲近,做个温柔的见证。
景弦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喉结动了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以后……小心些。”
话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后怕。
华年仰头看他,眼里还闪着刚才的慌,却弯了弯唇:“知道啦。”
她抬手拂去发间的桃花瓣,忽然问,“这桃花,好看吗?”
他没半分犹豫:“格外的好看。”
话音刚落,她看见他脸上漾开个浅浅的笑,不是平时的冷冰冰,是带着点情不自禁的温柔,像月光落在花瓣上的样子。
他心头一动,下意识低头看向她,目光撞了个正着。
华年被他看得一愣,脸颊更烫了,慌忙转开视线,看向窗外悬着的月亮和满树桃花:“你看,月色也挺好的。”
景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月光、桃花,还有她微红的耳尖,都像是被浸在了暖雪的光里。
他没说话,心里却比刚才桃花飘落时还要热闹,像有无数细碎的光在跳。
沉默没持续多久,华年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玉壶:“哎呀,鲜花露该凉了,得趁热喝。”
两人回到屋里时,银灰剑还悬在石壁上,剑穗轻轻晃,像在等他们。
华年捧着杯子,又说起小时候偷摘瑶池莲子,被守池仙娥追着跑的事,讲得眉飞色舞,连指尖都跟着比划。
景弦听得认真,她笑时,他嘴角也忍不住跟着扬;她讲到惊险处,他指尖会无意识地攥紧杯子。
原来听人讲趣事是这样的感觉,比守着万年不变的时空轨迹有趣多了。
“后来我躲在荷叶底下,仙娥愣是没找着我!”
华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他也跟着低笑出声,殿里的暖雪仿佛都跟着轻快起来。
玉壶见了底,华年揉了揉眼睛,脸颊泛着醉人的红——原来这鲜花露酿久了,竟带着点微醺的后劲。
她晃了晃身子,嘟囔着:“困了,想睡觉……”景弦起身想引她去客房,她却迷迷糊糊跟着他往里走,径首闯进了他平日歇息的房间。
那房间极简,只有一张寒玉床,她却不管不顾,倒头就趴在了床上,发丝散开,沾了片桃花瓣。
他愣在门口,看着她大摇大摆的身影,像只肆无忌惮的小兽。
银灰剑在外面轻颤,像是在偷笑。
他没叫醒她,只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去了隔壁的次卧。
次卧的床更冷些,他却没觉得不适。
闭上眼,眼前全是她的样子:爬树时的鲜活,坠落时的惊慌,笑起来的温柔,还有此刻睡梦中蹙着的眉尖。
银灰剑的寒光透过窗缝照进来,落在他脸上。
他忽然觉得,这万年孤寂的清冷殿,好像真的要变样了。
而床上的华年,咂了咂嘴,像是梦到了什么甜的,嘴角轻轻翘了起来。
第二天的暖雪透着浅金色。
华年睁眼时,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冷香——是景弦身上雪的味道。
她撑起身子,看着极简的寒玉床和悬在壁上的银灰剑,瞬间明白过来,脸颊腾地烧起来。
这冷清殿向来只有他一人,这房间……定是他的。
她轻手轻脚起身,指尖拂过床沿,素白睡裙便化作淡粉色纱裙,裙摆绣着细碎的蔷薇花纹,衬得她肤色愈发莹白。
走到殿外的流泉边,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水珠滚落时,连带着昨晚的酒意也散了大半。
抬眼望去,满树桃花还在盛放,粉白花瓣沾着雪光,美得像场没醒的梦。
而桃花树下,站着个月白身影。
景弦背对着她,墨发垂落,肩线挺拔,明明是极俊的轮廓,落在空旷的雪地里,却透着点挥之不去的孤寂。
华年心头轻轻一动,放轻脚步走过去,刚要开口,他己转过身。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淡粉色的裙,未施粉黛的脸,发间没别花枝,却比昨日更显温柔。
他喉间微紧,耳尖悄悄泛了红。
“景弦,早上好啊。”
华年仰头笑,目光扫过他脚边的木桶和木勺,眼睛亮了亮,“你在干嘛呢?”
“看风景。”
他答得平静,指尖却悄悄收了收——方才正笨拙地给那棵新生的桃树浇水,怕被她看见笑话。
华年却早瞧见了木桶里的水,心里偷着乐:原来他也喜欢花。
她抿了抿唇,先提了昨晚的事:“昨晚不好意思啊,喝得太多,不小心睡了你的房间。”
“没事。”
他声音放轻了些,“能理解。”
“谢谢你。”
她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带着点懊恼,“那酒好像有点后遗症,头还有点沉。”
“去休息吧。”
他说。
华年眨眨眼,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就是……去哪休息啊?”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低笑一声:“你想睡哪就睡哪。”
“你说的昂。”
她转身就往他的房间跑,像只偷到糖的小兽。
躺回寒玉床时,华年才发现墙上挂着幅画。
画的是冷清殿的雪景,笔法清冷,却少了点生气。
她心念一动,指尖凝出灵力,凭空召来画布与颜料,坐在床边临摹起来。
添了满树桃花,又在雪地里画了个执剑的背影——手握银灰剑,墨发被风扬起,正是她初见时的景弦。
画刚收尾,就听见殿外传来轻响。
她抱着画走出去,正撞见景弦端着青瓷碗走来,碗沿冒着热气,他走在花树间,月白衣裙沾着点雪,少年气里添了几分烟火气。
“你怎么起来了?”
他停下脚步,碗里是刚熬好的清粥。
“我有东西给你看!”
华年把画举到他面前,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景弦低头,看见画里的自己,手握银灰剑立在雪中,身后是她添的满树桃花,指尖微微收紧。
她抱着画的样子很乖,画框边缘硌着她的小臂,发梢垂落在画纸上,像要和画里的花融在一起。
“那我们进去坐下说吧。”
他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华年应了声“好”,转身往殿内走。
景弦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怀里的画随着脚步轻轻晃,淡粉色的裙摆扫过落在地上的桃花瓣,忽然觉得,这冷清殿的晨光,好像都落在她抱着画的背影里了。
两人在殿内的玉凳上坐下,景弦将青瓷碗推到华年面前,瓷碗边缘的暖意恰好落在她手背上。
“你不是头疼吗?”
他看着她,语气比刚才更柔些,“喝点粥吧,会好些。
里面加了点不苦的药草,既能缓头疼,又能让胃舒服点。”
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碗沿,“快喝,等会儿凉了。”
华年笑着应了声“好啊”,目光落在他认真的脸上,忍不住夸:“你人真好呀。”
说着便把怀里的画递过去,眼里还带着点期待,“对了,这画你喜欢吗?”
景弦接过画,指尖拂过画布上的桃花,又落在那个执剑的背影上——银灰剑的轮廓被她画得极准,连剑穗飘动的弧度都带着雪的轻。
他抬眼时,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喜欢,很好看。”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画里的生机,轻声道:“我那幅原来的画,确实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现在加上这些,刚好。”
见他是真心喜欢,华年松了口气,拿起玉勺舀了口粥,边吹边说:“那你收着吧。”
“嗯。”
景弦应着,小心地将画靠在石壁上,正对着那棵新开的桃树。
他看着华年小口喝粥的样子,暖雪落在殿外的声音里,竟掺了点细碎的甜。
华年喝完粥,便转身回了他的房间躺下。
这一觉睡得沉,再睁眼时,窗外己浸在墨色里,只有几颗亮星缀在云海边缘。
她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舒坦,推门出去想透透气。
夜色里的冷清殿被月光洗得发白,暖雪落得无声,倒衬得月色格外皎洁。
华年抬手拂过裙摆,淡粉色纱裙便化作一袭月白丝绸裙,素净的料子在月光下泛着柔光,淡雅得像从月色里裁下来的,与这清冷夜色恰好相融。
院子里空荡荡的,没见着景弦的身影。
她慢悠悠地晃着,脚下偶尔冒出一两朵半透明的花,却很快被雪盖住。
走到通往后殿的走廊时,她索性挨着栏杆坐下,手肘支在冰凉的石面上,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发呆。
这么孤寂的地方,他是怎么日复一日待下去的?
华年望着殿角那棵桃花树,花瓣在夜里闭得紧紧的,像攒着白日的光。
她和他同是混沌初开时便有的神,可她的花神殿永远热闹,草木会说话,风里都带着笑;他这里却只有雪和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天界虽大,竟没其他仙子来寻他吗?
她想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的雪,连身后传来轻响都没察觉。
景弦刚从星轨殿回来,袖口还沾着星子的碎光。
他的工作殿宇永远亮着,无数星点在半空流转,那是他亲手维系的时空轨迹,每一颗星的明灭都系着天道法则。
今日他望着那些星轨时,指尖却总忍不住晃——满脑子都是她喝粥时弯起的眉眼,和递画时眼里的光。
刚走到殿门口,他就看见廊下的身影。
月白裙子的她,背对着他坐在栏杆上,侧脸被月光映得半明半暗,连垂落的发梢都像镀了层银。
她就那样坐着,安安静静的,和这月色、这雪、这寂静的殿宇融在一起,美得像幅被时光凝住的画。
她竟没发现他回来。
景弦放轻了脚步,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她在想什么?
是在想他吗?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又被他按了下去——她那样鲜活的性子,大概是在想花神殿的草木,或是有别的心事吧。
他站在殿门阴影里,望着她的侧影。
月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影,连发呆时微蹙的眉尖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婉美。
他忽然觉得,这万年不变的夜色,好像第一次有了让人移不开眼的模样。
他站在廊下,声音轻得像怕惊散月色:“华年。”
华年猛地回头,裙摆随着动作扬起,月白丝绸在夜里划出道柔和的弧,发间那支素玉簪在月光下闪了闪,衬得她素净的脸愈发清丽。
看见是他,她眼里立刻漾开笑:“你回来啦。”
那笑意甜得像她酿的鲜花露,景弦喉间微紧,耳尖悄悄泛了红,走上前时步子慢了些:“刚去处理星轨了,让你等久了。”
他望着她方才发呆的模样,忍不住问,“看你刚才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华年摇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栏杆上的雪:“也不算心事,就是看你平日一个人在这儿,总觉得……你会不会很孤寂?”
她抬眼望他,语气里带着点认真,“我才待了没多久,就觉得静得发慌,你却守了这么多年。”
景弦低头,看着她鞋边悄悄冒出来的小朵白玫瑰,叹了口气。
“还好。”
他说得平淡,却没像往常那样板着脸,“确实有些乏味,但我的神力本就系着时空稳定。
看着世间万物都按天道法则走,花开叶落,日升月落,没出乱子,就觉得心安。”
他说这话时,月光刚好落在他脸上,褪去了平日的少年气,眉宇间竟透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华年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万年孤寂里,藏着的不是冷清,是他对三界秩序的执着——原来他守着的不只是这座殿,是整个时空的安稳。
华年听完,心里偷偷乐开了花——难得他肯说这么多话,连带着语气都软了几分。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眉梢都带着雀跃。
景弦被她笑得一愣,眉峰微挑:“笑什么?”
“没什么。”
华年摆了摆手,忽然凑近一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就是觉得今天待得有点闷,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就一小会儿。”
她微微仰头,发间的玉簪随着动作轻晃,俏皮得像枝头跳跃的花。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低低的一声:“好。”
两人走到殿门口,华年脚尖轻点,一朵粉白相间的花突然从雪地里冒出来,花瓣层层展开,托着她的脚。
这是她平日出行的坐骑,带着草木的灵秀。
她站上去,那花像是得了指令,立刻舒展得更开,灵气逼人。
景弦正想唤出银灰剑,却被她拦住:“别御剑呀。”
话音刚落,她抬手拂过花瓣,那花竟“蹭”地长到半人高,花瓣铺展开来,像艘小巧的花船,“你看,这样坐着舒服,还能慢慢看风景。
御剑太快啦,风一吹什么都看不清。”
她拍了拍身边的花瓣:“来呀,景弦。”
景弦看着那朵花,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光,还萦绕着股熟悉的香——是她身上的花香,混着点他殿里的雪味。
他没再犹豫,抬脚站了上去。
花船轻轻晃了晃,却稳得很,像浮在暖雪上。
华年笑着催动灵力,花船缓缓升起,穿过冷清殿的雪幕,往云海深处飘去。
月光落在两人身上,她的笑声混着花瓣轻响,竟让这万年寂静的夜,都变得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