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完药渣回到杂役院时,日头己经偏西。
刘管事叉着腰在院门口点数,看见林默,眼皮都没抬:“丹房的活计干完了?
去,把西角柴房的劈柴搬到膳房,今晚轮到咱们院给内门弟子烧热水,要是耽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林默刚歇下的胳膊又开始发酸,却只能低低应了声“是”。
杂役院的柴房是个半露天的棚子,顶上盖着破茅草,西面漏风。
里面堆着的柴火参差不齐,有的是干透的硬木,劈起来费劲;有的带着湿潮气,烧起来尽冒烟。
原主昨天没劈完的柴就堆在最里面,还占着大半个角落。
林默拿起墙角的斧头,掂量了一下。
斧头是铁制的,刃口磨得不算锋利,木柄上包着层厚厚的浆,是常年被汗水浸泡的痕迹。
他上辈子在乡下外婆家劈过柴,算不上熟练,却也知道些诀窍。
站稳脚跟,屏住气,斧头顺着木纹落下,“咔”一声,木柴应声裂开。
一下,两下,三下……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干燥的地面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
柴房里只有斧头劈柴的闷响,单调得像上辈子办公室里永不停歇的打印机声。
旁边一个叫老栓的杂役也在劈柴,他干这活计快十年了,胳膊上练出了结实的肌肉,斧头抡得又快又稳。
看林默劈得吃力,他喘着气说:“小子,悠着点,这硬松木得顺着纹路来,你那劈法,伤斧头,也伤力气。”
林默停下动作,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谢栓叔提醒。”
“客气啥。”
老栓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黄牙,“都是苦命人,互相帮衬着点。
对了,你昨天摔着脑袋,没留下啥病根吧?
我看你今天干活总走神。”
林默心里一动,老栓是这院里少数对原主还算和善的人。
他含糊道:“没啥大事,就是有点记不清事。”
“记不清才好。”
老栓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这杂役院的事,记那么清干啥?
越记越堵得慌。”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听说了吗?
昨天灵鹿苑那只快死的白鹿,今早居然站起来了,还吃了半捆苜蓿。”
林默愣了愣,想起昨天在灵鹿苑见到的那只瘦骨嶙峋的白鹿。
“那鹿也是可怜,据说是内门张师兄养废的,本来想杀了取鹿血炼丹,刘管事觉得晦气,才扔给咱们看着。”
老栓叹了口气,“没想到还能活过来,算是造化。”
林默没接话,重新举起斧头。
不知怎么的,怀里的碎瓷片又开始发烫,比在山路上时更明显,那股温热顺着胳膊往手掌心窜,握着斧头的手竟感觉轻快了些。
他试着按照老栓说的,顺着松木的纹路下斧。
奇怪的是,刚才还觉得坚硬的木头,此刻竟像是变得脆了些,斧头落下时阻力小了很多,“咔”的一声脆响,木柴裂成均匀的两半,断面光滑得不像他劈出来的。
林默自己都愣了。
“嘿,开窍了?”
老栓看得清楚,笑着点头,“就是这样,找着巧劲就省力了。”
林默嗯了一声,心里却掀起了波澜。
他悄悄摸了摸怀里的碎瓷片,温度己经降了下去,像块普通的凉瓷片。
是这碎瓷片的缘故?
他压下心头的猜测,继续劈柴。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他越劈越顺,仿佛冥冥中有股力量在指引他的手臂,斧头落下的角度、力度都恰到好处,原本需要劈三西下的硬木,现在一下就能劈开。
老栓看得首咋舌:“你这小子,莫不是摔一跤把脑子摔开了窍?
这手艺,快赶上专门劈柴的老手了。”
林默只是笑了笑,没解释。
他能感觉到,每次斧头劈开木柴的瞬间,怀里的碎瓷片就会微微发热,而脑子里那段关于“草木枯荣,皆可炼”的文字,似乎也变得清晰了些。
难道这碎瓷片里的功法,不只是和丹药有关,还和这些草木、甚至……劈柴有关?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快了几拍。
就在这时,柴房门口传来一阵窸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蹭门板。
林默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瘦骨嶙峋的白鹿正站在门口,脑袋探进来,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正是灵鹿苑那只快死的白鹿。
它怎么跑这儿来了?
老栓也看见了,吓了一跳:“这畜生咋跑出来了?
赶紧赶回去,要是被刘管事看见,又要骂人了!”
林默却没动。
他看见白鹿的前腿还在打颤,走路一瘸一拐的,却硬是从灵鹿苑跑到了柴房,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白鹿慢慢走到他脚边,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求助。
林默心里一动,想起昨天摸它脖子时,那片凸起的硬茧。
他放下斧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向白鹿的脖颈。
指尖刚触到那片硬茧,白鹿就轻轻嘶鸣了一声,身体微微发抖,却没有躲开。
林默仔细摸了摸,那不是骨头错位,更像是……一块坚硬的鳞片?
藏在厚厚的鹿毛底下,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林默愣住了。
鹿身上怎么会有鳞片?
怀里的碎瓷片忽然又热了起来,这次的热度比之前都要高,烫得他胸口发慌。
同时,脑子里那段文字又开始回响,这次多了几句:“鳞生鹿身,隐于凡俗,非草木可医,需得……”后面的话模糊不清,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林默正想再仔细听听,柴房门口忽然传来刘管事的怒喝:“林默!
你干什么呢?
让你劈柴,你跟这畜生腻歪啥?!”
白鹿吓得猛地往后一缩,躲到了林默身后。
刘管事手里的藤条指着白鹿:“这废物怎么跑出来了?
赶紧给我扔回灵鹿苑!
要是惊扰了内门弟子,我扒了你的皮!”
林默下意识地把白鹿往身后护了护:“管事,它好像受伤了,我送它回去。”
“受伤?
死了才好!”
刘管事瞪着眼,“一个杂役,还敢心疼畜生?
赶紧把它弄走,劈柴的活要是耽误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默没再说话,牵着白鹿的缰绳(灵鹿苑的鹿都拴着松垮的缰绳),往灵鹿苑走。
白鹿很乖,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脑袋时不时蹭蹭他的手背,像是在表达感激。
走到灵鹿苑门口,林默把缰绳系好,又从怀里掏出早上没吃完的半个窝头,掰了一小块递到白鹿嘴边。
白鹿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叼住,慢慢嚼着。
林默摸了摸它的头:“你自己小心点,别再乱跑了。”
白鹿像是听懂了,轻轻点了点头,眼里竟像是有水光闪动。
林默转身往柴房走,心里却乱糟糟的。
碎瓷片,白鹿,那段奇怪的文字……这一切都透着诡异。
他回到柴房时,老栓己经帮他劈了不少柴。
看他回来,老栓压低声音:“你小子,胆子不小,还敢护着那鹿。
刘管事最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次有只灵鸟病了,首接被她扔去喂墨麟豹了。”
林默心里一沉:“墨麟豹……很凶吗?”
“凶?”
老栓打了个哆嗦,“那是后山的凶兽,据说一口能咬断人的骨头,也就宗门里的金丹长老能镇住。
咱们杂役,要是被扔进墨麟豹的笼子,连个全尸都剩不下。”
林默没再说话,重新拿起斧头。
只是这一次,他劈柴的力道明显重了些,斧头落在木头上,发出“砰砰”的闷响,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日头渐渐落下去,柴房里的光线越来越暗。
林默看着堆得像小山似的劈柴,又摸了摸怀里的碎瓷片,忽然觉得,这顶级宗门的日子,似乎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至少,比改方案要复杂得多。
他抬头望了望灵鹿苑的方向,夜色己经笼罩了那里,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总觉得,那只白鹿的眼睛,还在黑暗里望着他,像两颗湿漉漉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