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皇家猎场，层林尽染，秋色如酒。
苏灵韵坐在贵女席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
周遭是此起彼伏的娇笑声，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讨论着最新式的钗环，或是暗中比较着彼此的骑装。
她只觉得胸口发闷，那些香粉气息混杂着刻意的奉承，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灵韵妹妹今日这身衣裳倒是别致，只是颜色素净了些。”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永昌伯府的嫡女，语气里带着若有似无的打量。
苏灵韵抬眸，浅浅一笑：“姐姐谬赞了。”
并不多言。
她深知在这些场合，言多必失。
寻了个更衣的借口，她带着丫鬟嫣墨悄然离席，却并未往营帐方向去，而是径首走向了猎场外围那片茂密的橡木林。
越往深处，人声渐杳，只闻鸟鸣啾啾，风吹叶响。
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仿佛久困浅滩的鱼终于回到了水中，连眉眼都舒展开来。
“小姐，咱们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嫣墨有些不安地环顾西周。
“无妨，就在前面溪边歇歇脚。”
苏灵韵步履轻快。
她需要这片刻的独处，来涤荡方才在人群中沾染的浊气。
刚靠近溪流，一阵细微的、带着痛苦的呜咽声便传入耳中。
苏灵韵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溪边灌木丛下，一只年幼的梅花鹿侧卧在地，一条后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伤口狰狞，鲜血己将周围皮毛染红。
小鹿湿漉漉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与无助，试图挣扎，却只是让伤口渗出更多的血。
苏灵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没有丝毫犹豫，快步上前。
“小姐，小心……”嫣墨低呼。
“去那边看着点人。”
苏灵韵头也不回地吩咐，语气是嫣墨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冷静。
她蹲下身，仔细检查伤口，是利器划伤，深可见骨，若不及时处理，这小家伙恐怕熬不过今天。
她迅速解下腰间一个看似普通的藕荷色香囊，指尖在夹层里一勾，取出几片晒干的、形状特殊的叶片和一小块根茎——这是千竹阁秘制金疮药的一部分原料，止血生肌有奇效，远非寻常闺阁伤药可比。
她将草药放入口中，细细嚼碎。
苦涩的汁液在舌尖弥漫开，她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刺啦”一声，撕下内裙一段柔软干净的白色衬里，小心地将嚼碎的草药敷在幼鹿的伤口上，动作轻柔而熟练，再用布条一圈圈仔细包扎好。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阳光透过交错的枝叶，在她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覆出一小片阴影，神情是纯粹的怜悯与坚定。
此刻的她，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沉静而坚韧的力量，与传闻中那个“风吹就倒”的娇弱闺秀判若两人。
数十步外，一棵需两人合抱的橡树后，夜玦停下了脚步。
他今日身着玄色骑射服，墨发以玉冠束起，更衬得面容俊美凌厉。
他本是带着贴身侍卫墨影绕开人群，勘察猎场明日围猎的最终路线，却意外撞见了这一幕。
他抬手，示意墨影止步，深邃的目光落在那个蹲在溪边的纤细身影上。
吏部侍郎苏明远的次女，苏灵韵。
他记得这个名字，以及内务府档案里寥寥数语的记载——“体弱，畏寒，不喜交际”。
可眼前这个女子……她处理伤口的动作，熟练得不像生手，那几种草药，他虽叫不出名字，但绝非闺阁中会常备的东西。
更让他注意的是她的眼神，面对血腥，没有寻常女子的畏惧尖叫，只有全神贯注的冷静，仿佛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那份镇定，与她纤细柔弱的外表格格不入，却奇异地糅合成一种独特的气质。
一种混合着好奇与探究的情绪，在他素来波澜不惊、善于谋算的心底，悄然滋生。
像是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了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现身，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她包扎完毕，轻轻拍了拍幼鹿的头，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幼鹿竟奇迹般地停止了呜咽。
然后，她起身，如同林间悄无声息的精灵，带着丫鬟悄然离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那只腿上缠着白布的小鹿，证明方才并非幻觉。
“殿下？”
墨影见人己走远，低声询问。
夜玦收回目光，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兴味，转瞬即逝。
他负手而立，望着苏灵韵消失的方向，片刻后，才淡淡道：“无事，走吧。”
只是脑海中，那双冷静而专注的眼眸，却一时难以挥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