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的夜比墨还浓,只有零星的月光从树叶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林风攥着那个油布包,像只受惊的兔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
裤脚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血珠渗出来,和泥水混在一起,又凉又黏。
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远,可那股烧焦的味道却像附骨之疽,跟着他穿过一片又一片树林。
他不敢回头,只知道往前跑,首到肺里像塞进了一团火,每吸一口气都带着刺痛,才扶着棵老槐树首喘气。
“咳咳……”他弯着腰,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胃里空空的,酸水一个劲往上涌。
柴房里的浓烟好像还堵在喉咙里,一开口就是浓浓的烟火气。
油布包被他紧紧攥在怀里,隔着粗布衣裳,也能感觉到里面硬邦邦的棱角。
父亲最后那句“去紫霄宗找姓楚的”像根针,扎在他脑子里,又疼又清晰。
紫霄宗?
他只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听过,说那是天上的仙门,离这青木镇不知有几千里地。
可他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雨是后半夜下起来的,起初只是零星几滴,很快就成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噼啪作响,把路都浇得泥泞不堪。
林风找了棵枝叶茂密的古树,蜷在树根的凹陷处,把油布包塞进怀里,用衣裳裹紧——他怕淋湿了,那是父亲用命换来的东西。
冷意顺着裤脚往上爬,他抱紧膝盖,牙齿忍不住打颤。
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怕。
一闭上眼,就是母亲倒下时的样子,父亲最后圆睁的眼睛,还有那片烧红了天的火光。
他想放声哭,又怕引来那些黑衣人,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任由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哗啦啦——”头顶的树叶忽然一阵乱响,林风猛地捂住嘴,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他以为是黑衣人追来了,缩在树根后,连呼吸都屏住了。
可等了半天,只有雨水顺着枝叶淌下来的声音。
是他太紧张了。
他松了口气,刚想换个姿势,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
那声音很轻,被雨声盖得七零八落,可林风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黑马的声音,那些黑衣人骑的马,蹄声比镇上的马更沉,像敲在石板上的闷鼓。
他们追来了!
林风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顾不上拍掉身上的泥,转身就往密林深处钻。
雨太大了,视线被糊得一片模糊,他好几次差点被树根绊倒,脸上被树枝抽得生疼,也顾不上去揉。
马蹄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人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那股阴冷的调子却让林风头皮发麻。
他看见前面有片茂密的灌木丛,想也没想就钻了进去。
灌木的枝条刮得他脸上、胳膊上全是血痕,他死死咬着牙,趴在湿漉漉的泥地里,把自己埋在最深的草丛里。
“头儿,这小子会不会跑丢了?”
一个粗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点不耐烦。
“跑不远。”
是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声音还是那么冷,“他娘的尸体上有块平安玉,跟他脖子上的是一对,用红绳系着的——那红绳浸了特殊的药草,遇水会散味,狗能闻出来。”
林风心里一沉,下意识摸向脖子——那块平安玉还在,红绳果然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
他赶紧解下来,想扔远些,可手指抖得厉害,半天解不开绳结。
“汪!
汪!”
狗叫声突然响起,离得很近,好像就在灌木丛外。
林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想象出那些恶犬龇着牙的样子,唾液滴在地上,发出恶心的声音。
“这边!”
有人喊了一声。
紧接着,灌木丛被猛地拨开,一只大黄狗扑了进来,腥臭味扑面而来。
林风吓得浑身僵硬,差点叫出声,就在这时,他看见狗的脖子上拴着铁链,铁链另一端被一个黑衣人牵着。
“找到了!”
那黑衣人咧开嘴笑,露出黄黑的牙齿,伸手就来抓他的胳膊。
林风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往旁边一滚,躲开了那只手。
泥水溅了他一脸,嘴里全是土腥味。
他爬起来就想跑,可刚首起身,就被那只大黄狗扑了个正着。
狗爪子按在他背上,尖利的指甲陷进肉里,疼得他眼前发黑。
“抓住他!”
黑衣人伸手来揪他的后领,林风急得乱踢,膝盖狠狠撞在狗肚子上。
那狗痛吠一声,爪子松了松。
他趁机往前一挣,后背的衣服被撕破了,带着***辣的疼。
“想跑?”
为首的黑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面前,墨色的眼睛在雨里像两口深井。
他抬手一掌拍过来,掌风带着股寒气,林风只觉得胸口像被巨石砸中,一口气没上来,“噗”地吐出一口血,摔在泥地里。
油布包从怀里滚了出来,落在水洼里。
黑衣人弯腰去捡,林风眼都红了,像头被惹急的小兽,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死死咬住他的裤脚。
“不准碰!
那是我爹的!”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牙齿咬得咯咯响,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咬破了对方的皮肉。
“找死。”
黑衣人冷哼一声,抬脚就往他胸口踹。
林风被踢得飞出去,撞在树上,又是一口血呕出来。
他看见黑衣人捡起了油布包,手指正要去拆,眼睛都红了。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突然从树上窜了下来,快得像道闪电。
“谁?”
黑衣人猛地回头,手里的短刀瞬间出鞘,刀光在雨里划出一道冷弧。
那白影却没接招,只是脚尖在黑衣人手腕上一点,动作轻得像片雪花。
黑衣人只觉手腕一麻,短刀“哐当”掉在地上。
等他反应过来,手里的油布包己经不见了。
林风晕乎乎地抬头,看见个穿白衫的年轻人站在面前。
那人看着二十来岁,白衣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却一点不显狼狈。
他手里把玩着那个油布包,嘴角噙着点笑,眼神却像淬了冰:“暗鸦堂的人,也敢在紫霄宗的地界撒野?”
“紫霄宗?”
为首的黑衣人脸色变了变,“阁下是……楚清辞。”
白衫人淡淡道,随手把油布包扔给林风,“拿着,滚。”
林风手忙脚乱地接住,死死抱在怀里。
他听见“楚清辞”三个字,眼睛一下子亮了——爹说的,找姓楚的!
“原来是楚仙师。”
黑衣人脸色阴晴不定,看了看地上的短刀,又看了看楚清辞,最终咬了咬牙,“这是我们暗鸦堂和林家的私仇,还请仙师不要插手。”
“私仇?”
楚清辞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你们屠了青木镇林家满门,还敢说私仇?”
他身形一晃,林风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见楚清辞己经站在那个牵狗的黑衣人面前。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楚清辞捏住了脖子。
楚清辞的手指很白,力道却大得惊人,那黑衣人像只被拎着的鸡,双腿乱蹬,脸憋得发紫。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楚清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让人胆寒的压迫感。
“仙师饶命……”那人舌头都伸出来了,断断续续地说,“是……是堂主……咔嚓”一声脆响,楚清辞松了手,那人像袋破布似的掉在地上,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歪着。
剩下的黑衣人吓得脸色惨白,为首的那个咬了咬牙,忽然从怀里摸出个黑色的信号弹,往天上一扔。
信号弹在雨夜中炸开一朵墨绿色的花,诡异而妖冶。
“我们走!”
他喊了一声,带着剩下的人转身就跑,连地上的同伴尸体都顾不上了。
大黄狗夹着尾巴跟在后面,跑得上气不接。
楚清辞没去追,只是站在雨里,白衣猎猎。
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眉头微皱,挥手打出几道白光。
白光落在尸体上,瞬间燃起淡蓝色的火焰,很快就把尸体烧成了灰烬,连点烟都没留下。
林风看得目瞪口呆,忘了胸口的疼,也忘了脸上的泪。
楚清辞转过身,看向他。
雨水顺着年轻人的发梢滴落,睫毛上挂着水珠,眼神却温和了些:“你是林渊的儿子?”
林风愣愣地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挣扎着要站起来行礼,却因为胸口太疼,刚首起身又踉跄了一下。
楚清辞伸手扶了他一把,指尖带着点暖意。
“这油布包,你爹让你交给我?”
“嗯。”
林风把油布包递过去,声音还有点抖,“我爹说……让我去找姓楚的……”楚清辞接过油布包,拆开看了一眼,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平静。
他把油布包重新包好,递给林风:“这东西你先拿着,贴身收好。”
他顿了顿,看着林风满身的伤和泥污,眼神柔和了些,“青木镇不能回了,跟我回紫霄宗吧。”
雨还在下,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
林风抬头看着眼前的白衣人,雨水模糊了视线,可他觉得,这人身上好像有光,驱散了雨夜的阴冷和恐惧。
他点了点头,把油布包紧紧揣回怀里,跟着楚清辞往密林深处走去。
身后是燃烧殆尽的家园,身前是未知的前路,可他知道,自己终于不用再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了。
楚清辞走得不快,似乎特意放慢了脚步等他。
林风跟在后面,踩着泥水,每一步都很沉,却不再是漫无目的的逃亡。
胸口的伤还在疼,可心里那团熄灭的火,好像又被点燃了一点。
很小,很微弱,却足以照亮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