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看似稳固的幸福,像一面被悄悄敲出裂痕的琉璃,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傍晚,猝然破碎。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是林阿姨,不,是妈妈。
我看见她拿着爸爸的手机,手指僵硬地停在屏幕上,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那种神情,混杂着震惊、愤怒和一种我无比熟悉的、冰冷的绝望。
和多年前,我亲生母亲脸上浮现过的,如出一辙。
从那天起,家里的空气再次变得粘稠而紧绷。
暖黄色的窗帘似乎也挡不住外面灰蒙蒙的天光。
压低的争吵声,像闷雷一样,从他们紧闭的卧室门里传出来,断断续续,却又无休无止。
妹妹被吓得哇哇大哭,我抱着她,笨拙地拍着她的背,自己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一种深埋于记忆深处的恐惧,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你又和她联系了是不是?”
“你小声点!
孩子都在!”
“你现在怕孩子听到了?
当初你干什么去了!”
这些碎片般的语句,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我缩在客厅的角落,紧紧搂着妹妹,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点微薄的勇气。
这个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让我心满意足的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
然而,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
爸爸没有像当年和母亲那样,拉扯许久。
在一个我因为前夜被争吵扰得失眠而沉睡的清晨,他走了。
悄无声息,只带走了几件随身衣物。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餐桌上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温热的早餐,玄关处属于他的那双拖鞋,摆放得整整齐齐,空荡荡地宣告着他的离去。
妈妈彻底崩溃了。
她看到爸爸留下的简短字条时,发出的那声嘶吼,我至今想起来都会浑身发冷。
那是一种被彻底抛弃、信念完全崩塌后的疯狂。
而她的怒火,如同失去控制的烈焰,瞬间就将我吞没。
“都是因为你!
你们父女都是一样的货色!
白眼狼!”
她第一次用力地推搡我,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剩下***裸的怨恨和迁怒。
那只曾经轻柔抚摸过我头发的手,此刻挥过来,带着凌厉的风,扇在我的脸上、胳膊上,留下***辣的疼。
我害怕极了。
这种首接的、不加掩饰的打骂,比当初父母冷战时的冷漠更让我恐惧。
我像一只惊弓之鸟,在家里尽可能缩小的自己的存在,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哪个不经意的举动,就会招来一顿责打。
可是,很奇怪,她依然让我去上学。
每天早晨,即使她脸色再阴沉,也会把学费、书本费扔给我,冷冷地说一句:“滚去学校。”
这成了我灰暗生活中唯一的一线光亮,一根救命稻草。
我无比地感谢她。
在承受了她的打骂和怒火之后,我竟然由衷地感谢她。
感谢她还没有彻底断绝我读书的希望。
于是,我更加拼命地想要抓住这份“恩赐”。
我抢着做所有家务,洗碗、拖地、擦桌子,小手被冷水泡得发红起皱也毫不在意。
我小心翼翼地照顾妹妹,喂她吃饭,陪她玩耍,在她哭闹时想尽办法哄她开心,生怕妹妹有一点不高兴,就会让妈妈的怒火更盛。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用乖巧和劳动来弥补爸爸留下的空缺,来平息妈妈的怨恨,来维系这个再次摇摇欲坠的、名为“家”的壳子。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顺从,或许就能换回一点点曾经的平静,哪怕只是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