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屋檐滑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李涯站在天津站二楼的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剥落的漆皮。
他的目光穿过雨幕，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永远刻在记忆深处的黄昏。
那是1946年的秋天，梧桐叶正黄。
左蓝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站在海河边的石桥上，晚风轻拂着她的发梢。
她手里拿着一本《新青年》，这是与余则成约定的暗号。
李涯记得自己当时就躲在河对岸的一棵梧桐树后，透过望远镜注视着这一切。
"报告队长，目标己经出现。
"耳畔响起马奎低沉的声音。
李涯至今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马奎说话时，嘴角那道狰狞的疤痕微微抽动的模样。
"按计划行动。
"当时的他冷静地下达命令，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盲目而自负。
满心以为这是在为党国清除隐患，却不知正在亲手葬送一个鲜活的生命，更是在余则成心上刻下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左蓝在桥上等了约莫一刻钟，不时低头看表。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清秀的侧脸上，勾勒出知性而坚定的轮廓。
她偶尔会抬手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这个动作让李涯想起她在延安时，也是这样从容不迫地在讲台上授课。
"再等等。
"李涯对着对讲机说，"等余则成出现，一网打尽。
"可是余则成始终没有来。
后来的调查显示，那天余则成被突然安排的会议绊住了脚。
而这个会议，正是李涯特意安排的调虎离山之计。
左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合上杂志，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马奎带着人从暗处冲出。
李涯永远忘不了左蓝最后的眼神。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她看着马奎手中的枪，轻轻摇了摇头。
枪声响起时，惊起了一群白鸽。
左蓝缓缓倒下，月白色的旗袍上绽开一朵刺目的红花。
那本《新青年》从她手中滑落，掉进浑浊的河水里，很快就被湍急的水流卷走。
李涯站在对岸，清楚地看见她最后望向天空的眼神，那么清澈，那么坦然，仿佛早己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当晚，余则成疯了一样地寻找左蓝。
李涯记得自己在办公室见到余则成时的情景：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双手不住地颤抖，却还要强作镇定地汇报工作。
"左蓝.....死了了。
"李涯亲口对他说出这句话时，余则成的身子晃了一下，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
"怎么......怎么回事？
"余则成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认不出来。
"***内讧，被自己人灭口了。
"李涯面不改色地说着早己编好的谎言。
余则成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开。
但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李涯看见他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这件事成了余则成心中永远的痛，也成了李涯后来调查余则成时最大的疑点。
每当提及左蓝，余则成的眼神就会变得异常复杂，那里面既有刻骨的悲伤，也有难以掩饰的愧疚。
更让李涯悔恨的是，这件事之后，翠平对他的态度明显变得更加疏远。
虽然她表面上还是那个泼辣首爽的"余太太"，但李涯能感觉到她眼神中的警惕与厌恶。
有一次，李涯偶然听到翠平在院子里对余则成说："左蓝同志不会白死的。
"那时他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现在想来，翠平恐怕早就猜到了真相。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窗，将李涯从回忆中惊醒。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重生后真实的呼吸。
左蓝的血，余则成的泪，翠平的疏远......这一切都像一把把钝刀，在他的心上反复切割。
他曾经以为自己在为崇高的理想而战，却不知早己成了扼杀美好的刽子手。
这一世，绝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重演。
他要让左蓝活着，要让她和余则成在阳光下相认，要弥补自己前世犯下的罪过。
更要让那个有着小麦肤色、眼神明亮的女子，这一世能够真心实意地对他展露笑颜。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天津站大院。
李涯眯起眼睛，认出那是马奎的车。
这个双手沾满左蓝鲜血的刽子手，此刻还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李涯。
雨幕中，李涯的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重生后的第一场较量，即将开始。
这一次，他不仅要改变左蓝的命运，更要让所有该付出代价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报应。
远处的钟声敲响，惊起一群麻雀。
李涯整理了一下军装领口，转身向楼下走去。
鞋跟敲击在木质楼梯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开始的复仇奏响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