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下,水声潺潺。
一截青砖巷如蛇蜿蜒,潮气溢满柳沉渊的鼻息。
他扣着帽檐,步履匆匆,身后跟着小厮阿六,脚步也难掩忐忑。
两人刚从王都东街穿过新市口,转入一间常年门窗紧闭的酒肆。
门面破落,白底黑字“广源客栈”,看上去像是半死不活的模样,更像一只困兽。
柳沉渊并未多看门前那几个闲汉,只淡淡一笑,把一锭碎银弹进柜台。
掌柜的打量他两眼,抬手比了个兰花指:“二楼左拐,雅间己候。”
阿六欲进,柳沉渊按住他肩:“看门。”
楼梯发出古旧的吱呀脆响。
雅间隔门开着一线缝,一如市井之人惯常留的余地——招待贵客,却随时可退。
屋内烟气氤氲。
司徒野一身旧皮袄,脚翘在矮桌上,右手抚刀,笑得像头野狼。
“柳公子,想不到你这正经书香门第,竟能寻着咱这处地儿?”
柳沉渊抱拳、作揖,不卑不亢:“今日麻烦司徒兄,是有桩命案求证,还需几分义气。”
司徒野挑眉。
他眼中带着三分试探,七分戏谑,有意无意打量柳沉渊衣摆的泥点:“我以为柳三郎金玉其外,未想泥泞穿肠。”
“泥泞不可避,权门有时也得蹚水。”
柳沉渊顺着来意自嘲,坐下时手却未离腰间包裹。
司徒野啧啧两声,反手丢来一盅馊酒:“你父的案子,朝上查不清,就想往下找活路?”
“天子脚下,处处是活路,处处也是死路。”
柳沉渊揭开首堵,小饮一口,“但活路总比死路好找些。”
一时间,两人目光交锋。
司徒野手指在刀背上弹了两弹,桌下却有人影闪动——两个壮汉收了刀,悄然隐退。
“你要查谁?”
“顾家。”
柳沉渊并无掩饰,平静道:“我怀疑父亲被诬,与顾家有关联。
可我一介书生,恐借不了朝堂势,只能借用民间的手眼。”
司徒野瞳孔微缩,并未急于表态。
屋外传来阿六砸核桃的声音,他挥退左右,只留下柳沉渊:“顾家,水深火热,你一个小官家的子弟,敢在这里叫板权臣?”
柳沉渊微笑,神情淡定:“司徒兄此言差矣,世人分贵贱,命却一样金贵。
缙绅谋权,盗亦有道,朝堂与江湖,本在一棋盘。”
司徒野哼了一声,心里却生出些认同。
他起身,挽起袖管:“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人,要消息,还要个走路的身份。”
柳沉渊语气笃定,“我查案,难免惹人耳目,若能以市井身份藏身,不失为一道护牌。”
“藏身容易,藏心难。”
司徒野喧哗一笑,凑近半分:“你不怕招黑道上麻烦?”
“在朝堂我都敢踏进黑窝,市井更谈不上畏惧。”
柳沉渊眸中笑意加深。
语音方落,楼下忽传嘈声。
几个横眉立目的壮汉闯进门来,嚷嚷着要找厮打滋事。
司徒野眉头一挑,向柳沉渊使了个眼色:“你来得正巧,老规矩,入伙先过门槛。”
柳沉渊会意,袍袖一展,饮尽壶中烈酒。
他推开门,低声向阿六交待:“若有不妥,先护住自己。”
阿六咬牙点头。
院中灯火晃动,司徒野带着柳沉渊下楼,与那伙闯进来的混混对峙。
对方显然认出了司徒野,声音里带了三分敬意七分试探,冷道:“司爷,今日不请自来,是听说王都来了新贵要入场?”
司徒野不动声色,刀柄一转:“你口中的新贵正是柳三郎。
来,今儿咱按江湖规矩,比试一场,不论生死,只比气性!”
柳沉渊心跳略紧,仍稳步前行。
对方法狠意足,柳沉渊却灵机一动。
见那头目系着红绳,知其擅搏,便故作傻气,佯跌在地:“唉哟!”
众人一滞。
司徒野哈哈大笑:“柳三郎果然不按牌理出牌,咱这规矩里还从没见过磕头就拜师的!”
柳沉渊趁机拔腰间短剑,以袖掩剑身,脚步一滑错位。
对方头目侧身欲擒他,不料被袖中突然甩出的刀鞘拐到膝盖,身形一歪,被柳沉渊顺势借力,反将其扳倒。
院中惊呼声西起,司徒野拍桌大笑:“柳三郎,入伙可比吃酒还溜!”
红绳头目吃痛而醒,刚欲发作,见司徒野拍他两下:“咱们柳三郎脑子灵光,是俺认的兄弟。
咱黑道也爱才,今日算他过关了。”
众人哄然,但敬畏己现。
柳沉渊起身,整整衣襟,眼神一扫:“今日一事,谁若泄半句,柳某自会以命相谢。”
司徒野哈哈一嗓,拉着他走回楼上:“如今大周天威,你能在王都黑巷走得稳,朝堂的水,也未必能把你淹死。
今晚起,你柳沉渊便是我司徒野的人!”
二楼风吹窗纸,酒香伴着血腥与汗味洇散。
阿六提着药箱来报:“主子,那些人己服软。”
柳沉渊倚门微笑,眼神却如刀点夜空。
此刻,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权力其实没有固定的边界,市井和朝堂之间,不过几道门槛,几场人情。
司徒野替他斟酒:“柳三郎,咱们日后要在这棋盘上走,得有胆识,也得有眼力。”
“棋盘无界,胜负却在人心。”
柳沉渊执盏,对饮而尽,目光深处己泛起层层涟漪。
窗外夜色沉沉,王都灯火未灭。
楼下传来乌鸦扑翅的声音,打破一室静谧,也仿佛为权门之争埋下了新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