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殖质街区的清晨，是被一股复杂的味道唤醒的——发霉面包的酸腐、腐烂水果的甜腻，还有老黑昨夜新滚的粪球特有的“醇厚”气息，混在潮湿的空气里，构成了下水道深处独有的“早安问候”。
阿红是被饿醒的。
他猛地从自己那堆用破报纸和干枯树叶铺成的“床”里弹起来，触须像两根灵敏的天线，飞快地在空气中扫动。
下一秒，他的眼睛——两颗黑溜溜的小珠子，瞬间亮得像灯泡。
“是香肠！”
阿红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还是裹了酱汁的！”
他不用看也知道，这味道来自街区中央的“公共觅食区”——那是一块被雨水冲刷得相对平整的水泥地，每天都会有人类丢弃的“宝贝”从上方的排水口掉下来，运气好的时候，能捡到半块披萨，或是一小截带肉的骨头。
而今天，这味道浓得化不开，显然是份“重量级美味”。
阿红顾不上拍掉身上的树叶，六条腿像上了发条的小马达，“噌”地一下就蹿了出去。
他的洞穴在街区最偏僻的角落，离觅食区有足足五十米远，但对阿红来说，这点距离不算什么——在抢食这件事上，他是腐殖质街区公认的“速度之王”，从洞穴到觅食区，他最快纪录是三秒。
“三秒，这次必须三秒！”
阿红心里默念，身体压低，几乎贴在地面上，只留触须高高翘起，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抢食的关键不仅是快，还要防着那些“不怀好意”的邻居——比如总爱半路截胡的甲虫兄弟，还有喜欢用黏液搞偷袭的鼻涕虫。
就在他即将冲过老黑的粪球储藏点时，一个圆滚滚、黑乎乎的东西突然从旁边的管道里滚了出来，正好挡在他面前。
阿红反应极快，猛地一个急刹车，六条腿在地面上划出六道浅浅的痕迹，才勉强没撞上去。
“老黑！
你找死啊！”
阿红抬头一看，气不打一处来——滚出来的是老黑的“宝贝粪球”，而屎壳郎老黑正慢悠悠地从管道里爬出来，前肢还沾着湿泥，显然是刚把粪球推进去。
老黑见是阿红，也不慌，慢悠悠地用前肢拍了拍粪球上的土，瓮声瓮气地说：“喊什么喊？
这是我的‘黑金粪球’，昨天刚滚的，碰坏了你赔得起吗？”
他绕着粪球转了一圈，那模样，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再说了，走路不看路，是你自己差点撞上来，怎么还怪我？”
“我赶去抢食！”
阿红急得首跺脚，眼睛时不时瞟向觅食区的方向，“晚了就没了！”
“抢食？
什么食能比我的粪球重要？”
老黑不解地歪了歪头，触角碰了碰粪球，“等我攒够一千个粪球，就能回粪堆部落当首领了，到时候……闭嘴！”
阿红懒得听老黑的“粪球大业”，绕开粪球就要跑，可刚跑两步，又被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叫住了。
“阿红啊，跑这么快，是要去投胎吗？”
阿红停下脚步，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蜗牛慢慢。
慢慢正趴在一片枯树叶上，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壳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阳光透过下水道的缝隙照在上面，亮晶晶的。
他的触角伸得老长，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慢悠悠地说：“人生就像爬行，急什么？
该是你的，早晚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抢不到……哦对了，昨天我在觅食区看到一只鼻涕虫，说今天要抢第一，你可得小心点……小心你个大头鬼！”
阿红没等慢慢说完，拔腿就跑。
他太了解慢慢了，这只蜗牛一旦打开话匣子，能从日出说到日落，再不跑，别说香肠了，恐怕连香肠皮都剩不下。
终于，阿红看到了觅食区的水泥地。
果然，在水泥地中央，躺着一小截油光锃亮的香肠——大约有阿红身体两倍长，表面裹着深棕色的酱汁，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显然是人类吃剩下的，不小心掉进了排水口。
“我的！”
阿红心里一喜，后腿猛地发力，就要扑上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黄色的身影突然从旁边的草丛里蹿了出来，比他更快一步，一口咬住了香肠的一端。
“阿黄！”
阿红气得眼睛都红了。
阿黄是腐殖质街区的“老熟人”，一只憨傻的黄虫，总是笑眯眯的，运气却奇差无比，抢食从来没赢过阿红。
可今天，他居然敢跟自己抢香肠！
阿黄咬着香肠，抬起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阿红，你也来啦？
这香肠好香啊，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谁要跟你一起吃！”
阿红扑上去，咬住了香肠的另一端，“这是我先发现的，放开！”
“可是我先咬住的呀！”
阿黄也不松口，使劲往后拽，“妈妈说，好东西要分享……你妈妈早就被鸟吃了！”
阿红脱口而出，说完又有点后悔——他知道阿黄的妈妈在阿黄小时候就被路过的麻雀叼走了，这是阿黄的痛处。
阿黄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难过，但还是没松口：“就算妈妈不在了，也要分享……香肠这么大，我们一人一半，不好吗？”
“不好！”
阿红才不管这些，他只知道，香肠是他的，谁也不能抢。
他使出全身力气，往后一拽，阿黄没站稳，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但嘴巴还是死死地咬着香肠。
“啪嗒。”
香肠被两人拽得变了形，酱汁滴在了地上，散发出更浓的香气。
阿红和阿黄就这样一人咬着一端，在地上扭打起来。
阿红用六条腿蹬阿黄的肚子，阿黄则用脑袋顶阿红的脸，两人滚来滚去，把周围的落叶和小石子都卷了起来，香肠也跟着在地上蹭来蹭去，沾了一层灰，可两人谁也不肯松口。
“放开！”
“不放开！”
“我数三声，你再不放开，我就打你了！”
“你打我也不放开……哇，阿红，你真打我啊？”
阿黄被阿红踹了一脚，疼得叫了一声，眼泪都快出来了，但还是没松口。
他虽然憨傻，却认死理——这香肠是他先咬住的，而且阿红明明吃不完，为什么不能分他一半？
就在两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阵“嗡嗡”的声音突然传来。
阿红和阿黄同时停下动作，疑惑地抬起头。
只见一只蜘蛛从上方的管道裂缝里垂了下来，蛛丝缠在她的腰上，慢悠悠地晃着。
她有着黑色的身体，八条腿细长，眼睛像八颗小钻石，正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两人。
是蛛蛛。
蛛蛛是腐殖质街区的“织网大师”，也是出了名的“强迫症”——她的蛛网必须织得方方正正，对称完美，谁要是破坏了她的蛛网，她能追着对方喷丝，首到把对方缠成粽子。
阿红心里咯噔一下——他昨天为了抢一块面包，不小心撞破了蛛蛛织在管道口的蛛网，蛛蛛当时就放话说，要找他算账。
蛛蛛晃了晃身体，用一条腿指了指地上的香肠，又指了指自己的蛛丝，冷冷地说：“你们两个，刚才打架的时候，是不是踩到我的蛛丝了？”
阿红和阿黄对视一眼，都有点懵。
他们刚才滚得太厉害，根本没注意有没有踩到蛛丝。
阿黄傻乎乎地说：“蛛蛛，我们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蛛蛛的声音冷了下来，八条腿微微颤抖，显然是生气了，“我昨天织了三个小时的蛛网，对称度百分之九十八，就因为阿红撞破了一个角，我又织了一个小时才补好。
现在你们又踩坏我的蛛丝，你们说，该怎么办？”
阿红心里有点发虚，但嘴上还是硬：“踩坏就踩坏了，大不了你再织一个呗，凶什么凶？”
“再织一个？”
蛛蛛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怒火，“我的蛛丝是用肚子里的营养做的，织一张网要消耗我三天的口粮！
你们踩坏了，就得赔！”
“赔？
怎么赔？”
阿红皱起眉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香肠，根本不想跟蛛蛛纠缠。
蛛蛛的目光落在了两人咬着的香肠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很简单，把香肠给我，就当是赔我的蛛丝了。”
“什么？”
阿红和阿黄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阿红猛地松开香肠，扑向蛛蛛：“你想都别想！
那是我的香肠！”
可蛛蛛早有准备，她猛地收紧蛛丝，身体往上一拉，躲开了阿红的扑击，同时从肚子里喷出一根细细的蛛丝，精准地粘在了香肠上。
“这香肠，现在是我的了。”
蛛蛛冷笑一声，拉动蛛丝，就要把香肠拉上去。
阿黄见状，也急了，他死死地咬住香肠，不肯放手：“不行！
这是我和阿红的香肠！”
一时间，香肠被三方拉扯着——阿红咬着一端，阿黄咬着另一端，蛛蛛用蛛丝拉着中间，三方都使出了全身力气，香肠被拉得越来越长，眼看就要断了。
阿红气得脸都红了，他一边拽一边喊：“蛛蛛！
你放开！
不然我把你的蛛网全拆了！”
蛛蛛也不示弱：“你敢拆，我就把你缠成粽子，挂在管道上晒三天！”
阿黄夹在中间，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却还是不肯松口：“别抢了……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就在这时，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突然传来，紧接着，地面开始轻微震动。
阿红、阿黄和蛛蛛都愣住了，停下了拉扯。
这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阿红的触须飞快地扫动着，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
腐殖质街区很少有陌生的虫子来，难道是其他街区的虫子来抢食了？
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震动越来越明显，“咕噜咕噜”的声音也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一些细碎的“咔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咬管道。
蛛蛛的脸色变了：“这是什么声音？”
阿红也不知道，但他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香肠，又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咬牙说：“不管是什么，先抢了香肠再说！”
他刚要再次发力，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管道口掉了下来，“咚”的一声砸在了水泥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阿红、阿黄和蛛蛛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灰尘慢慢散去，三人看清了那个“黑影”的模样——那是一个大约有阿红身体五倍大的东西，全身覆盖着银色的金属外壳，头部有两个红色的光点，像是眼睛，身体两侧各伸出一根细细的金属杆，末端还带着小小的爪子。
那东西动了动，红色的光点扫过阿红、阿黄和蛛蛛，发出一阵“滋滋”的电流声，然后，一个机械的声音响了起来：“检测到目标……害虫……启动清理程序……”阿红看着那个陌生的“金属怪物”，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挡在了阿黄身前，六条腿微微发抖，却还是强撑着喊道：“你……你是什么东西？”
金属怪物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抬起了金属杆，对准了阿红和阿黄。
蛛蛛的脸色惨白，她拉住阿红的胳膊，声音发颤：“别跟它废话！
快跑！”
可己经晚了。
金属怪物的爪子突然动了，猛地向阿红和阿黄抓来。
阿红瞳孔骤缩，他知道，自己这次遇到的，可能比抢食的甲虫、搞偷袭的鼻涕虫，甚至比老黑的粪球和慢慢的唠叨，都要可怕得多。
他拉着还在发愣的阿黄，转身就跑，蛛蛛也紧随其后。
而那截他们抢了半天的香肠，还静静地躺在地上，被金属怪物的影子笼罩着。
更可怕的是，金属怪物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们逃跑的方向，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然后，慢慢地追了上来。
腐殖质街区的清晨，原本只是一场普通的“香肠战争”，却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金属怪物，变得彻底失控了。
阿红和阿黄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不仅是一个陌生的敌人，更是一场足以改变整个腐殖质街区命运的风波。
而那截没抢成的香肠，不过是这场风波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