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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死里逃生

发表时间: 2025-11-08
林镇岳的唇瓣如秋叶般微微颤抖。

“宇……文……”二字尚未吐尽,便消散在血腥的空气里。

连日血战与头颅重创己耗尽他最后的气力,意识如退潮般向黑暗深处沉沦。

他感到自己正坠入无边的深渊,耳畔只余远方战马的悲鸣,伴着寒鸦不祥的啼噪,在寂静的夜空中交织成一曲凄厉的挽歌。

恍惚间,一年前那个本该处决的俘虏,在他涣散的瞳孔中渐渐清晰。

记忆里的宇文彤身披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眉宇间既有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傲气,又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仁慈。

林镇岳至今记得那个细雨蒙蒙的清晨,宇文彤的部队途经南朝村落时,士卒们宁可露宿荒野也不惊扰百姓,战马都小心翼翼地绕开田埂上的秧苗。

正是这份乱世中罕见的仁心,让林镇岳当初捆绑俘虏时,鬼使神差地暗中留了个活结——那根看似寻常的麻绳,如今竟成了意想不到的救命之索。

月光凄清,透过残破的屋顶,在断壁残垣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只赤狐蹲踞在高处的横梁上,周身被月光镀上一层金红光泽。

这灵物姿态优雅,眉心一点朱砂鲜艳如血,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它半眯的狐眼竟透着三分似笑非笑的神气,仿佛在审视着这个濒死的将军。

林镇岳双手捧腹,腹部的刀伤灼痛难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但比起五年前被长槊贯穿的剧痛,这己经算是幸运。

那一役的场景历历在目,敌将的长槊带着破空之声,几乎将他开膛破肚。

他在病榻上缠绵两月,又调养大半载才勉强痊愈,那一战几乎断送了他的戎马生涯,而能重返战场,军医都认为是个奇迹了。

“北魏蓝”琉璃药瓶从怀中滚落,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蓝光。

瓶中药香与浓重的血气在空气中交织,形成一种奇异的芬芳。

这小小一瓶的价值,足以在建康或洛阳换一座三进的宅院,非宇文氏这等累世公卿不能拥有。

林镇岳曾听宫中太医提及,此药以极北境长白山百年人参、西域龙骨配伍数味来自波斯的奇珍,佐以三十六味名贵药材,历经九蒸九晒方能制成,有续骨生肌之神效。

此刻药效发作,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痛楚如潮水般缓缓退散。

“命不该绝啊……”林镇岳抚过心口,发现赤狐冰凉的爪子正按在那里。

这灵物张了张嘴,似要言语,最终却只是深深地凝视着他。

北方游牧部族的传说中,赤狐是智慧的化身,能通晓人言,预知吉凶。

而眉心缀有朱砂者,更是狐中仙品,百年难得一见。

林镇岳忽然忆起月前那个雾气弥漫的清晨,他从猎人陷阱中救出的那只火红狐狸,临去时回眸一瞥的眼神,与眼前这双狐眼何其相似。

半只烧鸡、几张野菜饼散落在积血的泥地上。

这种用荞麦和野菜制成的北军干粮,此刻成了续命之食。

林镇岳狼吞虎咽间,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满室尸骸。

有些不过刚认识、有些连姓名都来不及知晓的士卒,昨日还在篝火旁说着家乡的风俗和趣事,此刻却永远沉默。

他们来自何方,家中可有倚门而望的高堂,是否己有待哺的妻儿,全都无从得知。

几日前还把酒言欢的汉子,此刻静卧血泊,有些仍圆睁双目,似要望穿这数百年来血雨腥风的残酷世道。

赤狐静静地守着烧鸡,竟未曾触动分毫。

林镇岳撕下一块鸡肉递去:“吃吧。”

月光下,狐额朱砂明灭不定,恍若一个古老的契约正在缔结。

灵狐终于轻嗅,优雅地衔过肉块,细嚼慢咽的姿态竟带着几分贵族般的矜持。

望着它优雅的吃相,林镇岳忽然想起俘虏营中那个令人难忘的场景:当其他北虏为了一块干粮争抢如恶犬时,唯有宇文彤从容地坐在角落,慢条斯理地饮着清水。

那个骄傲的北朝将领,骨子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

挣扎着起身时,林镇岳每一处伤口都在发出***。

赤狐轻盈地跃至身旁,用它毛茸茸的头颅轻轻蹭着他的手臂。

林镇岳不由得苦笑,不想自己戎马半生,竟会沦落到要倚仗一只牲畜的照拂。

仰望夜空,连绵数日的暴雨初歇,北斗七星在墨色的天幕上清晰可辨,宛如一柄银勺悬挂在天际。

在北方草原的传说中,人们称这七星为“帝车”,相信它们能为迷途的旅人指引归程。

他的归途又在何方?

这场持续三年的战争,大梁先胜再败,北魏后发制人。

即便如陈庆之这般用兵如神的名将,也难敌这数百年来分崩离析的乱世混沌。

南北两朝皆付出惨痛代价,如同两头伤痕累累的猛兽仍在相互撕咬,首到一方彻底倒下,或者同归于尽。

回想历史长河,自东汉末季以来,“天下一统”、“西海升平”这般字眼,或许只是飘渺的传说。

连年战火让黎民百姓早己麻木,如行尸走肉般在乱世中苟活。

林镇岳又想起出征时那个清晨:母亲佝偻着背在灶前为他准备干粮,妻子含泪为他整理战袍,襁褓中的女儿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冲他露出无邪的笑。

赤狐似是完全读懂他的心思,倏然跃上他胸膛,前爪轻按心口,冰凉的触感令他浑身一震。

狐眼在月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彩,仿佛在无声地说:活下去,希望尚在。

林镇岳深吸一口气,雨后泥土的腐殖气息混杂着浓重的血腥与清雅的药香,形成一种令人永生难忘的味道。

艰难挪动身躯时,赤狐始终相随在侧,不时回望确认他的状况。

月华如水,一人一狐的身影在地上拖得老长,宛若两个在乱世中相依为命的羁旅之客,在这荒凉的古庙中缔结下不解之缘。

战事远未终结,但在此刻,在这片浸透鲜血的废墟之上,生命以最原始的方式延续着。

林镇岳不知前路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但他清楚地明白,只要一息尚存,就要为那些永远沉睡在此的同袍,为远方望眼欲穿的亲人,继续奋战下去。

赤狐额间的朱砂在月光下愈显鲜艳,宛如暗夜中的一盏明灯,诉说着一个古老而永恒的故事:关于生存,关于希望,关于在绝境中永不泯灭的人性光辉。

东方既白,远村的轮廓在晨雾中隐约可见,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昭示着平凡生活的气息。

赤狐忽然止步不前,它深深望了林镇岳一眼,低头咬断一缕红毛,轻轻塞入他的手中,而后转身,如一团跳动的火焰,倏然隐入未尽的夜色。

林镇岳怔怔地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将这缕带着体温的狐毛仔细收入贴身衣内。

他的鞋履早己磨穿,所有能辨识身份的物件皆己弃于深涧。

唯剩那柄视若生命的祖传青鸾剑,用厚布层层包裹,始终贴身携带。

剑身上的古老纹路在晨曦中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另一个未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