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依旧固执地敲打着窗户,仿佛无数冰冷的指尖,想要抠开这城市光滑的表面,探知其下隐藏的污秽。
公寓里,时间似乎变得粘稠而缓慢。
电话那头,林涛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老顾?
你还在听吗?
那封信……在我手里。”
顾云声打断他,声音低沉,目光却没有从那张白色的信纸上移开分毫。
他的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纸张细腻的纹理,以及那上面冰冷的、属于打印墨粉的触感。
“一首诗。
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全。”
他几乎能想象出林涛在电话那头皱紧眉头,手指烦躁地揪着自己那头短硬黑发的样子。
“妈的!
这疯子!”
林涛啐了一口。
“秦羽那边我们己经联系上了,他本人嗤之以鼻,觉得是竞争对手的恐吓手段。
但我们不能不当真!
圣心医院,VIP301……我们己经部署了人手,会把他保护得像铁桶一样!”
“铁桶?”
顾云声轻轻重复了一句,嘴角扯起一个没有什么温度的弧度。
“在‘导演’的剧本里,铁桶或许正是他需要的舞台道具。”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被雨水模糊的车灯,像一条条流动的、病态的光河。
“信里有苦杏仁的味道,很淡,但逃不过我的鼻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涛的声音变得更加凝重:“氰化物……他在炫耀。
老顾,我需要你。
这***明显是冲着你来的,他了解你的过去。
只有你,可能从这装神弄鬼的诗里看出点什么。”
“过去……”顾云声闭上眼睛,那声枪响仿佛又在耳畔回荡。
失败的阴影像这潮湿的空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他生命的每一个缝隙。
他早己不再是那个被寄予厚望的犯罪侧写新星,他只是一个躲在文字后面的懦夫。
“林涛,我早己不是警队的人。”
他试图拒绝。
“但你还是顾云声!”
林涛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那个能看透罪犯灵魂的顾云声!
穿上衣服,我二十分钟后到楼下接你。
现场需要你,我需要你。”
电话被挂断。
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云声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扭曲,将窗外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这双手,曾经自信地勾勒出无数罪犯的肖像,却也最终指向了搭档的死亡。
他走向书桌角落一个锁着的抽屉,钥匙转动发出生涩的“咔哒”声。
抽屉里没有多少东西,最上面是一个用黑布包裹的、方正的东西。
他没有去碰它,只是目光扫过布包旁一个倒扣着的相框。
犹豫了一下,他终究还是伸手,将相框扶正。
照片上是两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勾肩搭背,笑得一脸灿烂,背景是警校门口。
左边那个眼神锐利、带着几分不羁的,是他自己。
右边那个笑容憨厚、眼神明亮的,是大周。
鲜活的生命,最终凝固在他判断失误的那个仓库里。
痛苦像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将那令人窒息的回忆强行压下。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那封“预告函”上。
“当午夜的双子不再低语……”双子星?
指代什么?
星座?
还是某种双生的意象?
或者是……两个人?
“白鸽将在无菌的巢穴折翼。”
白鸽象征和平?
还是某个具体的人?
无菌的巢穴…医院?
圣心医院VIP病房,确实是极度洁净、近乎无菌的环境。
“仁慈的时钟敲响第十二声叹息……”午夜十二点,毫无新意的时间。
但“仁慈的叹息”?
这语气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仿佛神明宣判般的嘲弄。
“我将为秦羽,献上完美的终局。”
终局……棋局的终盘?
还是戏剧的最后一幕?
这个“导演”,将自己定位成了编剧、导演,乃至……审判者。
顾云声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大脑皮层下某个沉睡己久的区域正在被强行激活。
分析、联想、侧写……这些刻入本能的东西,如同锈蚀的齿轮,开始艰涩地重新转动。
对手是男性,年龄在25-45岁之间,智商极高,可能受过良好教育,对戏剧、文学或密码学有浓厚兴趣。
他极度自信,甚至到了狂妄的地步,追求的不是简单的杀戮,而是某种“艺术性”的完美呈现。
他有强烈的控制欲和表现欲,渴望观众,尤其是渴望一个“懂行”的观众——比如,一个前顶级侧写师。
他了解警方的办案流程,甚至了解顾云声的过去。
是内部人员?
还是……与过去的某个案子有关?
窗外的雨声中,传来了汽车喇叭短促的鸣响。
顾云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屋的颓败和过去的阴霾一同吸入肺中,再狠狠吐出。
他走到衣架旁,取下了一件许久未穿的深色夹克。
夹克的肩线依旧硬挺,上面却落了一层淡淡的灰尘。
他用力拍打了几下,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中飞舞,像一群受惊的微型幽灵。
然后,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门外走廊的阴影之中。
那把尘封己久的利刃,终究还是被迫出鞘。
只是不知,这一次指向的,是真相,还是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