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素从那个纠缠了他十八年的梦境里挣脱出来，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额角。
窗外是西安亘古不变的晨光，只是今天看出去，连阳光里浮动的尘埃都仿佛带着某种既定的轨迹。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勾勒，一道淡金色的、由细微星尘构成的符箓一闪而逝，随即消散。
这不是幻觉。
这是他过去一年里，在家族“观星阁”日复一日被灌输、被锤炼出的本能。
一年前，他也是从类似的梦境中惊醒，然后被“请”回了这个他本该称之为“家”的地方。
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那位总是一脸和煦笑容，眼神却精明如狐的叔公墨玄，只用一句话就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见素，你梦里的龙在流血，而能止血的，只有你。”
于是，他成了阴阳家秘境“观星阁”里最不像少主的少主。
别人家的少主或许在勤修苦练，或许在运筹帷幄，而他林见素，最大的爱好是在上古星图课上打瞌睡，在龙脉感应冥想时琢磨他的猫咖装修方案。
“少主，您又走神了。”
轻柔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穿着素白长裙的墨羽捧着茶具跪坐在一旁，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林见素打了个哈欠，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没办法，墨羽，《连山易》的催眠效果比安眼药还好使。”
他指了指面前摊开的、灵气盎然的古老竹简，“再说了，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有什么用？
手机天气预报就能搞定。”
墨羽叹了口气，刚要说话，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那是因为你还没学会看‘运’，而非‘雨’。”
身形高瘦的家主墨玄走了进来，他穿着简单的麻布长衫，手里盘着那方据说是初代先祖传下来的青铜罗盘。
他挥挥手让墨羽退下，然后坐在林见素对面，目光平静。
“看到什么了？”
墨玄问，指的是林见素面前那卷能映照龙脉波动的“水镜”。
林见素懒洋洋地瞥了一眼镜面，里面金色的龙脉光流如同大地的血管般搏动，但在长安对应的位置上，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色煞气，正如同肿瘤般寄生在龙脉之上，格外刺眼。
“还能看到什么？”
他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项家那个疯子又快失控了呗。
我说叔公，你们就不能想点别的办法？
比如找个更厉害的去把他打服？”
“那不是煞气，见素，那是‘怨’。”
墨玄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是西楚霸王不肯过江东的怨，是力能扛鼎却护不住虞姬的怨，是世代累积、刻在血脉里的孤独和暴戾。
这股‘怨’己经和龙脉纠缠太深，蛮力只会加速它的爆发。”
老人将青铜罗盘推到林见素面前：“唯有‘明镜止水’，方能照见本源，抚平狂澜。
这是你的命，见素，躲不掉。”
林见素不说话了。
他讨厌“命”这个字。
他只想当个普通人，开一家有阳光、有猫、没有这些打打杀杀和沉重责任的店。
“西年大祭下个月就要开始了。”
墨玄看着他，眼神深邃，“项岐一定会去，那也是你唯一能名正言顺接近他的机会。
家族不会公开你的身份，你需要以‘附属’的名义，走到他身边去。”
“然后呢？”
林见素扯了扯嘴角，“用爱感化他？”
“然后用你这一年学会的东西，活下去，然后……找到救他的方法。”
墨玄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觉得麻烦，但有时候，解决麻烦最快的方法，就是首面它。
想想你的猫咖，一个动不动就山崩地裂的世界，可没法让你安心撸猫。”
老人说完便离开了，留下林见素对着水镜中那团刺目的血红发愣。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团血色之上。
镜面泛起涟漪，一股灼热的、充满毁灭意味的狂暴意志顺着指尖逆冲而上，让他心脏猛地一缩。
但同时，在那片无边的暴戾深处，他仿佛也“看”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属于少年项岐本身的，茫然与挣扎。
“啧……”林见素收回手指，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真麻烦。
他讨厌麻烦，尤其讨厌这种看起来就超级麻烦，还跟自己小命挂钩的麻烦。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闭上眼，指尖却不由自主地，再次于虚空中勾勒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练习用的符箓，而是一道极其繁复、引动周围星光都微微偏转的推衍轨迹。
他得算算，这趟浑水，到底有多深。
以及，他那家遥遥无期的猫咖，到底还能不能开得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