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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你识字吗?...我教你

发表时间: 2025-11-09
记忆里的寒冷,似乎总比现实更刺骨一些。

那是云微六岁那年的冬天,风像刀子一样,能刮透洗衣房西处漏风的板壁,刮透她身上那件絮着陈旧芦花的薄袄。

但比寒风更冷的,是悄无声息蔓延在洗衣房里的那种压抑的死寂。

前几天,外院的蹄奴,她的父亲,因为顶撞了管事的少爷,被活活打死了。

消息传到内院洗衣房时,母亲默娘正在捶打一件厚重的棉袍,那木槌高高举起,却半晌没有落下。

云微看见母亲的身子晃了晃,像风中残烛,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佝偻下去,没有哭嚎,也没有言语,只是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

接下来的几天,默娘依旧照常干活,吃饭,睡觉,只是像个抽掉了魂灵的木偶。

云微怯生生地靠近,拉着母亲的衣角,默娘会机械地摸摸她的头,眼神却空洞地穿过她,不知望向何方。

那冰冷的绝望,比洗衣池的冰水更能冻结人心。

然后在一个清晨,默娘没有再醒来。

她静静地躺在通铺上,面容枯槁,像是耗干了最后一点灯油。

洗衣房的管事婆子骂骂咧咧地让人用破草席卷了抬出去,说是痨病,怕过了人。

云微死死攥着母亲昨夜还带着她体温的衣角,一边放声大哭,一边拼命用她那小小的身躯,想要晃动母亲冰冷的身体。

“母亲,你醒醒啊,醒醒,睁开眼睛啊,母亲,哇~~~~”首到两个小厮要把墨娘抬到草席上,云微攥着母亲衣角的手被强行拉开。

看着那卷草席要被拖出门槛,云微追上去,想要留住母亲,被小厮推倒在地。

云微坐在地上看着母亲消失在灰蒙蒙的晨雾里。

坐在地上哇哇哭了好久。

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她成了真正的孤儿。

在这偌大的侯府,像墙角石缝里无人问津的野草。

是浣石姨把她从那种几乎要冻僵的麻木里拉了出来。

“微丫头,过来。”

浣石的声音嘶哑,带着厚重的鼻音,她自己的眼睛也肿得像核桃。

“浣姨,云微没有娘啦,啊——啊——,云微以后再也见不到娘啦——”浣石一把将大哭的云微搂进怀里,那怀抱并不柔软,带着洗衣妇特有的粗糙和皂角气味,却有着实实在在的暖意。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以后,跟着姨,和吉祥一起。

浣姨陪着你啊,不怕。”

吉祥,浣石姨的女儿,比云微小一岁,是个怯生生像只小兔子的女孩。

她躲在母亲身后,偷偷看着一夜之间失去一切的云微,眼里充满了恐惧和同病相怜的哀戚。

从此,云微便跟着浣石姨和吉祥,安置在洗衣房最拥挤的角落里。

浣石姨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多分她半块窝头;晚上睡觉时,让她睡在最里面,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门缝里钻进来的寒风。

吉祥也开始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仿佛这个姐姐,是她混沌世界里一个可以依附的坐标。

日子在冰冷的污水和沉重的劳作中缓慢流淌。

云微学着搓洗衣物,那双小手很快被泡得发白起皱,被粗糙的布料磨破。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偶尔还能在母亲膝下撒娇的小丫头,她必须学会生存。

但有些东西,是污水和苦难无法彻底磨灭的。

底层仆役的生活,充斥着琐碎的恶意和倾轧。

大丫鬟们不要的、褪色的头绳,谁能抢到便是幸运;管事妈妈心情不好时,寻个由头克扣饭食或是多加活计更是常事。

云微年纪小,又是无依无靠的孤儿,自然成了有些人发泄情绪的对象。

有一次,一个负责浆洗的婆子故意把一整盆脏水泼在她刚晾好的干净衣服上,叉着腰骂她挡了路。

云微看着重新被污渍浸染的衣服,又看了看那婆子得意的脸,没有争辩,也没有哭。

她默默地收拾起来,重新去打水。

晚上,那婆子发现自己晾在院里的唯一一件体面褂子不见了,找了好久,最后在臭水沟里找到,上面还被人踩了好几个泥脚印。

婆子气得跳脚,指桑骂槐了半天,却始终找不到是谁干的。

只有吉祥看见,那天傍晚云微回来时,鞋底沾着新鲜的污泥,嘴角有一丝极快隐去的、像是解气又像是嘲讽的弧度。

浣石姨私下里搂着她叹气:“微丫头,忍一时风平浪静,你这性子……”云微把脸埋在浣石姨带着皂角香的怀里,闷闷地说:“姨,我忍了。

可她们不会因为忍让就放过我。”

她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爹娘教我要善良,但他们没教我要任人欺负。”

浣石姨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稚嫩的脸庞,看到了同样倔强、最终却被这深宅大院吞噬的母亲。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搂住了她。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她八岁那年的秋天。

那天,她被派去给内宅一处僻静院落送洗好的衣物。

抱着沉重的篮子,她低着头,沿着熟悉的青石板路快步走着。

途经花园假山附近时,一阵压抑的呜咽和嚣张的嘲笑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隐在一丛茂密的忍冬藤后望去。

只见假山旁,侯府的二公子陈烨,正带着两个小厮,围着一个瘦弱的男孩。

那男孩穿着半旧不新的锦袍,头发有些散乱,脸上沾着尘土,正被陈烨用力推搡着。

“陈砚,你娘是个罪妇,你也是个***胚子!

还敢在先生面前出风头?”

陈烨比那男孩高半个头,满脸鄙夷,“把本少爷的玉佩捡起来!

用嘴叼!”

地上躺着一块摔成两半的劣质玉佩,显然是被故意摔碎的。

叫陈砚的男孩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身体因为愤怒和屈辱微微发抖,但他倔强地站着,不肯低头。

“嘿!

还敢瞪我?”

陈烨恼羞成怒,抬脚就朝他踹去。

云微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她认得陈砚,知道他是府里不受宠的庶出三公子,生母早逝,境遇比好些得脸的奴才还不如。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悯,以及一种天生对欺凌弱小的愤慨,瞬间冲昏了她的头脑。

她来不及多想,飞快地蹲下身,抓起几颗路边的小石子,朝着陈烨的方向就用力扔了过去!

石子不大,也没什么准头,但突如其来,有一颗正打在陈烨的头上,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躲开。

“谁?!

哪个狗奴才!”

陈烨猛地回头。

就在他愣神的这一刹那,云微像一只灵巧的猫儿,从忍冬藤后窜出,几步冲到陈砚面前,一把抓住他冰凉的手腕,低喝一声:“跑!”

陈砚完全愣住了,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穿着粗布衣裳的小丫头。

她的手很有力,眼神里有种他从未见过的、灼人的勇敢。

他几乎是本能地,被她拉着,撞开那两个同样愣住的小厮,朝着与陈烨相反的方向,飞快地跑了起来。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在侯府交错纵横的小径上狂奔。

风声在耳边呼啸,掠过斑驳的树影,掠过惊起的飞鸟。

云微对洗衣房通往各处的偏僻小路了如指掌,她专挑那些少有人走的角落钻。

不知跑了多久,首到确认身后再也没有追赶的脚步声,云微才拉着陈砚,躲进了一处废弃许久、堆满杂物的柴房。

柴房里光线昏暗,弥漫着灰尘和朽木的味道。

两人靠着柴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里像是有风箱在拉动。

缓过劲来,陈砚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眼前的“救命恩人”。

她很瘦小,头发枯黄,脸色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发黄,唯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落满了星子,此刻正带着点小得意和关切看着他。

“你……你是谁?

为什么帮我?”

陈砚的声音还有些微喘,带着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刻意压抑的疏离。

“我叫云微,洗衣房的。”

云微拍了拍身上的灰,语气坦然,“我看不惯他欺负人。”

“洗衣房……”陈砚喃喃道,他看着她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和那双明显做过粗活的小手,眼神复杂。

一个洗衣房的小婢女,竟然敢对二公子动手?

“你知不知道,刚才要是被抓住,你会被打死的。”

云微满不在乎地撇撇嘴:“那就跑快点,不让他们抓住呗。”

她凑近看了看陈砚脸上的尘土,“你没事吧?

他打疼你了吗?”

女孩突然的靠近,带着一丝阳光和皂角的干净气息,让陈砚有些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

“……没事。”

他顿了顿,低声道,“谢谢。”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他记忆中很少有的,真心实意地向人道谢。

“不用谢。”

云微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以后他再欺负你,你就跑,或者……找个没人的地方,也拿石子丢他!”

她挥了挥小拳头,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陈砚看着她生动的表情,一首紧绷冰冷的心防,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这个女孩,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身处比他更卑微的境地,却活得如此……鲜活,如此无所畏惧。

“你……识字吗?”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今天在学堂,他就是因为回答出了先生的问题,压了陈烨一头,才招致了这场祸事。

云微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眼神黯淡了一瞬:“我们做奴婢的,哪有机会识字。”

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好奇地问,“识字是不是很有趣?

能看懂好多故事?”

陈砚看着她眼中纯粹的羡慕和好奇,一种从未有过的、想要分享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点了点头:“嗯,识字可以看书,知道很多道理,看到很远的地方。”

“真好啊……”云微由衷地感叹,那向往的神情,像是渴望糖果的孩子。

那一刻,陈砚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他看着云微,很认真地说:“我教你。”

“啊?”

云微彻底呆住了。

“我教你识字。”

陈砚重复道,语气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郑重,“以后,如果我们还能见面,我教你。”

两颗原本毫无交集的心,在这个昏暗破旧的柴房里,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欺凌和一次奋不顾身的救援,第一次轻轻地碰撞在了一起。

云微看着眼前这个虽然狼狈却眼神清亮的男孩,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