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砚南正滑动火机砂轮要点烟，见状突然一怔。
她又一股脑脱去毛衣外套，那表情仿佛士兵要去炸碉堡般悲壮。
刚扯下针织裙的一边衣领，便听到一声：“住手！”
饶是再八风不动如他，此刻声音里都带出了一丝气息不稳。
“你干什么？”
他咬着烟，拇指还摁着火机砂轮，火苗簌簌，近在烟尾，他忘了点烟，也忘了把它熄下去。
苏蔚清纯无害的脸上掠过慌乱与促狭，一只手还尴尬地扒在衣领上，白皙平直的香肩***出来，粉色内衣带子清晰可见。
在和他的沉默对视中，她慢慢低下头去，抿着唇，双颊霏霞窘然腾起，不知道该说什么。
空气静止两秒。
邱砚南拔掉嘴里香烟，从沙发上站起身，单手揣兜踱去落地窗前。
透过背影，都能感受到他微微粗喘的呼吸，及猝不及防袭来的焦躁。
苏蔚在那一刻觉得有些荒谬，这情况是不是搞反了？
应该慌乱、应该局促、应该紧张、应该焦躁的人，是她吧。
她以为，像他这样身居高位，又一表人才、英俊儒雅的人，身边应该狂蜂乱蝶不止，面对女人的投怀送抱也早就习以为常了，对那种事应该经验丰富才对。
却没想到，他此刻的反应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
甚至是，与他气质外表不符的……纯情？
苏蔚一时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
“把衣服穿上。” 他压抑着干燥上火的嗓子，沉声命令。
这五个字，就像鞭子，狠狠抽在她身上。
她还是高估自己了，第一次投怀送抱，就被人无情退货。
苏蔚倍感耻辱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物，泪水打湿眼眶，她一件一件重新套上。
玻璃窗明净，倒映出霓虹光影。
昏暗中，他下颔抽动一瞬，单手扯松领结，总算呼吸顺畅。
再回过身时，已恢复冷静自持的淡定从容模样，重新坐回沙发上，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要知道你的想法。”
他沉着脸，下颔线锋利，声音带着命令式的冰冷。
即使他坐着，她站着，他都高高在上，眸光犀利，像在俯视她、审视她。
她拘谨地用双手抓拢着毛衣外套，整个人犹如绷紧的绳缩蜷成一团，满脸都是惊惶的畏怯、羞耻的落魄、和绝望的凄然，根本不敢抬眼看他。
“回答我。”
他一字一顿，直勾勾盯着她。
沉冷的语气，透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她哽咽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定自然：“因为……我喜欢邱先生。”
这倒是他没有预料到的答案，严厉的面色一怔。
但旋即，他冷哼道：“你觉得我会信吗？”
苏蔚抬起脸，带着颤抖的哭腔：“是真的。”
泪珠豆大晶莹，挂在腮边，要掉不掉，满眼情真意切，又楚楚可怜。
奥斯卡评委见了，都要劝她改行当演员。
邱砚南靠回沙发深处，终于点燃了手里的那根烟，慢条斯理吐出一口白雾，悠然道：
“好，那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喜欢我什么？”
“………” 她抿了抿唇，认真回答：“半岛公馆，您给了我一条手帕擦眼泪。然后，我看见您，坐在包厢里，抽烟的样子，很……很迷人，所以，我就……就……”
声音越来越低下去。
天可怜见，她这辈子可真没主动跟男人表白过，即使是做戏。
在大学里，也是杨野先追求的她，热烈地向她表白。
她在这方面还是很传统内敛的。
长到二十四岁，只交过杨野一个男朋友。
两人目前最大的尺度，也是仅到亲嘴为止。
今晚可真是把什么都豁出去了。
邱砚南手握拳抵唇轻咳了声，昏暗的地灯很好地遮掩住了他微微泛红的侧颊。
他故作肃着脸，冷声道：“一条手帕而已，也值得你这么郑重其事，还不惜要主动献身。”
她还是那副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样子：“对您来说，它可能仅仅只是一条手帕，但对我来说，它却不仅仅是一条手帕。在我最伤心无助的时候，只有您，注意到了我，愿意为了我这个陌生人，浪费两秒钟的时间，纡尊降贵停下来。”
“我……很感谢您。”
这句话是真的发自肺腑，没有半点虚假。
邱砚南当时给她手帕，完全是一时的兴之所至，并不是他习惯助人为乐，随便看到谁哭就伸一手过去。
这种十分随意偶然又罕见的行为，就跟在路边遇到一只野猫，觉得很可爱，便闲着无聊蹲下来摸一下没区别。
摸过就忘了，他也根本不会太记在心里。
但此时的邱砚南觉得，再这样听她说下去，恐怕先招架不住露怯的是他自己。
遂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问道：“那晚你为什么哭？”
苏蔚睫毛轻闪，抿着唇，似是不愿回答。
邱砚南也不强迫，慢悠悠掸了掸烟灰，一派绅士风度：
“苏小姐，你的情意我明白了，但是很抱歉，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苏蔚的心一瞬沉到了谷底。
只听他道：“我这人可不是来者不拒，什么人都接受的，我有洁癖。”
苏蔚赶紧：“我是处女。”
“…………” 邱砚南微撇过脸，忍不住失笑了一声，旋即，像是故意挑逗她似地，又道：“刚好，我最讨厌处女，因为玩起来，没劲。”
苏蔚一脸真诚的坚定：“我可以学。”
天啊，她都忍不住要为自己鼓掌。
有这种不要脸的毅力和勇气，她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邱砚南像是终于被她打败了似地，修长两指掐着鼻根，无奈地轻笑起来。
最后道：“你先回去吧，我明天给你答复。”
“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
·
庄弘景安排人送苏蔚回家后，便只身返回顶层总统套。
邱砚南正站在落地窗前抽烟，漆黑的夜幕倒映出玻璃窗上他修长倜傥却深沉的身影。
这已经是他今晚的第五根烟了。
一晚就用了他平日一天的量，可见确实心绪难平。
这样有些失控放纵的场景，可是鲜少会发生在他身上的。
属于年轻人的飞扬***，早已被严苛的家族规训和沉重的家族责任压平，深深埋进地底岩浆，冷却成一滩嶙峋沉默的玄武岩。
“大少爷，您真的打算，接受苏蔚，让她当……”
后面两个字，庄弘景没好意思说出口。
邱砚南转过身来，“你觉得呢？”
庄弘景一家三代都在邱家工作。
庄弘景的爷爷庄公留，担任邱砚南爷爷的助理。
庄弘景的父亲庄问青，担任邱砚南父亲的助理。
现在到了第三代，也这样传承下来了。
可以说，庄家是邱家最得力忠诚的心腹干将。
庄弘景和邱砚南年岁相差不大。
邱砚南是邱家长子长孙，自然从小就被当作继承人来培养。
庄弘景陪伴着他一路精英教育，从国内到国外，博士毕业后，又陪他回港接掌家族事业。
两人虽不是亲兄弟，但感情犹如亲兄弟。
虽是上下级，也是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
邱砚南既问他意见，他自然忠言直谏：“邱家家训，不允许邱家后代包养情妇、离婚、出轨、嫖娼、赌博、沾染毒品、移民、更改国籍……”
“那你觉得我这些年做得怎么样呢？”
庄弘景毫不犹豫回道：“少爷您自然是港城所有豪门权贵子弟中，最洁身自好、行端坐正的楷模。”
邱砚南对这句评语不置可否。
嘴里衔着烟，走去西式岛台前，从恒温酒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拎了两个空杯放在台面上。
“砰——”，软木塞被拔掉，清澈酒液倾倒出来。
动作优雅，不惹尘埃。
“老实说，行规蹈矩这么多年，我还真想，” 烟雾飘渺中，他勾起唇，“放纵一回。”
“等将来结婚了，就再没这个机会了。”
庄弘景怔住了，一杯酒被推至他面前。
两人多年朝夕相处，私底下，上下级界限并不那么的泾渭分明。
邱砚南也不是一个事事都需要人伺候得那么周到细致的人。
在集团里的职工们面前，他也很少会摆大老板的架子。
只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场，让人在面对他时，会本能地害怕，从而不敢接近他罢了。
庄弘景仿佛第一天才认识他似地，咽了口唾沫，谨慎劝道：“若您真的和这个叫苏蔚的女人搞到了一起，老爷、先生要是知道了……”
“那就不让他们知道。”
邱砚南掷地有声，仰头将威士忌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庄弘景看他脸上那神情，不似是在开玩笑。
他的大少爷，本来就从不开玩笑。
他便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再劝也是没用的。
再说了，谁能左右邱砚南？谁又敢左右他？
但庄弘景还是觉得这个行动太冒险太可怕了，光是想想，他都胆战心惊。
他很不解地道：“奇怪，以前也不是没有长得漂亮身材性感的女人主动上门勾引您，您都能毫不留情拒绝，为什么这次，您却想试一试呢？”
“也许……” 邱砚南停顿两秒，望着杯中的琥珀色酒液，散漫随意地一笑：“是她恰好长在了我的审美点上吧。”
“………” 庄弘景又道：“可是，这位苏小姐没经验，看着性格还有点倔，我怕她伺候不了您。”
邱砚南隔着锥形吊灯投下来的光圈，看向他：“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很喜欢西方的雕塑艺术，能将自然界里一块天然纯朴的石头，一点一点亲手雕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会让人很有成就感。”
“Eric，我喜欢这种征服的感觉。”
庄弘景了解了。
邱砚南作为家族继承人，财富权势滔天。
他也许可以掌控很多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唯独一件事，他却无能为力。
那就是他的婚姻。
如果他不是邱家的长子长孙，也许还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但范围也是被框定在他们这个阶层里的，不可能向外找。
邱砚南的婚姻，则被圈定得更死。
必须以家族利益为先。
所以，他才会想在进入围城前，享受一下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普通权利吧。
庄弘景心疼他，但还是不放心地提醒道：“但这位苏小姐到底来历不明，她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的，为什么会突然找上门，又为什么要主动勾引您，她外表看着不像那么随便的人，我怕……其中有诈，还是小心为上。”
邱砚南单手握着酒杯，冷白光下，眸底深沉如幽潭，食指指腹轻轻摩挲杯沿。
沉吟片刻后，他道：“查一下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