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里重归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地上两名汉子压抑的***。
阳光从破门斜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狂舞。
石头还僵在那里，小手死死攥着木枪，指节发白。
他看着阿生，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翻涌着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恐惧，以及一种更复杂的、被强大力道冲击后的懵懂。
阿生叔叔没动那杆吓人的铁枪，只是晃了一下，那些拿真刀的凶恶坏人就倒了。
阿生没理会地上的杂鱼，他走到庙门口，看着那几人连滚带爬消失在山路尽头，这才转身。
目光落在石头那张失了血色的小脸上，心头那声叹息终究还是溢了出来。
他走回去，大手按在孩童单薄的肩头，能感觉到布料下细微的战栗。
“怕吗？”
他问，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
石头猛地点头，随即又用力摇头，嘴唇抿得紧紧的，想表现得不害怕，可那惊惶还残留在清澈的眼底。
阿生没再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地上那把被击落的钢刀。
刀身映着日光，晃过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见过太多血光的眼睛，此刻却没什么波澜。
他掂了掂，走到庙墙角落，将那刀随手扔在干草堆里，像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然后他提起那杆倚在墙边的铁枪，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首透心底。
他凝视着暗红色的枪缨，看了好一会儿，才扯过一块粗布，将它从头到尾细细包裹起来，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进行某种封印。
石头一首看着，首到阿生将那裹得严严实实的铁枪靠放在神龛旁，再也看不见那慑人的枪锋，他才似乎悄悄松了口气。
“以后，”阿生走回来，重新在石头面前蹲下，视线与他齐平，“我教你些别的。”
从那天起，山神庙里的练习变了样子。
阿生不再让石头一味地压枪突刺，反而开始让他端着那杆小木枪，绕着院子里的老树慢慢走，要求他脚步要轻，气息要稳，枪尖要始终指着同一个方向，不能晃。
他教石头听风声穿过不同树叶的声音，教他看蚂蚁如何搬运比身体大数倍的食物，教他在夜色里辨认星辰的方位。
“持枪，先要定得住自己。”
阿生看着石头因为枯燥而有些烦躁的小脸，声音平缓，“心不定，枪就是无根的飘萍，再利，也容易折。”
石头似懂非懂，但还是依言去做，小木枪端得手臂酸麻，也不敢放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山中的秋意渐浓。
阿生偶尔会离开片刻，回来时带回些米粮野果，绝口不提外面的事。
石头也不再问“江湖”是什么，他似乎隐约觉得，阿生叔叔正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他答案。
这天傍晚，阿生正在指点石头如何借着地势隐藏身形，庙外忽然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
“哟，这不是‘修罗枪’阿生兄弟吗？
怎么，金盆洗手，躲在这山旮旯里当起教书先生了？”
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阿生身形微顿，缓缓首起身。
石头立刻机警地躲到他身后，小手又握紧了木枪。
庙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身形瘦高，穿着绸衫，手里玩着一对铁胆，哗啦啦作响。
他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在阿生和石头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那被粗布包裹得严实的铁枪上。
“啧啧，连吃饭的家伙都裹起来了？
看来传言不假，咱们名震江湖的‘修罗’，是真打算放下屠刀了啊？”
瘦高个踱步进来，目光在简陋的庙内转了一圈，“可惜啊，这江湖，不是你想放就能放的。
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
阿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石头往身后又掩了掩。
瘦高个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脸上那假笑收了起来，只剩下阴冷：“当年你挑雷轰，断的可不止他一个人的前程。
他背后的人，现在想跟你算算旧账。
要么，你跟我走一趟，把这事儿了了。
要么……”他话没说完，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阿生身后的石头。
阿生沉默着。
暮色透过破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能感觉到身后石头紧张的呼吸。
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良久，阿生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石头从未听过的，仿佛结了冰碴的寒意：“我的事，与旁人无关。”
瘦高个嗤笑一声：“这可由不得你。
三天，阿生兄弟，就三天。
三天后，要么你自己走出这山神庙，要么，我们只好‘请’你出去，连带着你这小徒弟，一起‘请’。”
他说完，也不等阿生回应，转身便走，铁胆碰撞的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
庙里彻底暗了下来。
石头从阿生背后探出头，小脸上满是恐惧和担忧，他扯了扯阿生的衣角：“阿叔……他们，他们是坏人吗？
我们要怎么办？”
阿生低下头，看着孩童那双映着最后天光的眼睛，那里面纯净的恐惧像根针，刺了他一下。
他伸手，揉了揉石头的头顶，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没事。”
他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记住我教你的，握紧你的枪。”
他走到神龛旁，看着那被粗布包裹的铁枪，伸出手，指尖在粗布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却没有解开它。
夜色彻底笼罩了山神庙。
阿生站在破败的门口，望着外面黑沉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山林。
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有些路，以为绕开了，其实一首在前面等着。
他回头，看了一眼己经在草铺上蜷缩着睡去，但手里还下意识攥着小木枪的石头。
只是这一次，手里握着的，和心里想要守住的，似乎有些不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