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一抹将干涸的血迹,涂抹在蜿蜒万里的“穹苍之壁”上。
云弈的手掌紧贴着屏障冰冷的基座,感受着其中流淌的能量。
那些曾经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流,如今己黯淡如垂死的萤火,在纵横交错的脉络间艰难地穿行。
有些段落甚至己经彻底熄灭,只剩下死气沉沉的灰白色石材,暴露在日渐侵蚀的风沙中。
“能量衰减率,百分之三十七点六。”
他在随身携带的皮面笔记上写下这个数字,笔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比他三个月前刚接手这段屏障时的记录,又高了近五个百分点。
一阵裹挟着沙粒的朔风吹来,掀起了他褪色的蓝色官服下摆。
二十三岁的云弈,己经成为这片代号“庚午三七”的屏障段落的守望者,整整九十一天。
他抬起头,望向这道传说中的神迹。
据史书记载,千年前,始皇帝汇聚举国之力,征召百万民夫,并非只是堆砌石材,而是以无上伟力,将整个王朝的地脉龙气引导至此,构筑了这道守护中原大地的能量屏障。
它曾如一条光辉璀璨的琉璃巨蟒,匍匐在北方边境,将匈奴的铁骑与诡谲的巫术牢牢阻挡在外。
而如今,巨蟒垂死。
云弈能感觉到——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他与生俱来的、无法言说的天赋。
当他凝神静气,将手掌贴附于屏障时,他能“听”到那些能量流如同衰弱的心跳,时而急促,时而滞涩。
这在守望者内部被称为“灵觉”,而他,是同期中最敏锐的一个。
就在他准备将手收回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完全不同于地脉能量的波动,如同冰凉的蛛丝,轻轻擦过他的感知。
那不是衰竭,也不是自然的波动。
那更像是一种...呼唤?
云弈猛地凝神,试图捕捉那一闪而逝的感觉,但它己消失无踪,仿佛只是他高度紧张下的错觉。
“错觉么...”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
“不是错觉,就是快疯了。”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云弈转身,看到师父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桃木杖,缓缓走上城墙。
老守望者的身影像一株在墙头生长了百年的倔强枯松,官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
“我刚来时也这样。”
师父走到他身边,浑浊的目光扫过黯淡的屏障,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总觉得这大家伙在跟我说话。
守了三十年才知道,它就是个死物,会坏的死物。
是我们这些守它的人,快被这风吹疯了。”
云弈沉默地递过笔记。
师父扫了一眼,花白的眉毛颤动了一下。
“百分之三十七?”
老人咳嗽起来,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咳...上报的数字,不能超过三十。
这是规矩。”
“为什么?”
云弈忍不住问,“屏障的状况正在急剧恶化,朝廷应该知道真相!
应该增派更多人手,调配更多‘龙晶石’来修复...朝廷?”
师父打断他,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一丝云弈无法理解的讥诮,“朝廷里的大人们,只想知道他们想知道的‘真相’。”
老人用木杖重重敲了敲脚下的墙砖。
“我们的职责,是守望。
是尽可能让它撑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至于其他的...”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只是又爆发出一阵更剧烈的咳嗽,他迅速从怀中摸出一块麻布捂住嘴,片刻后,云弈眼尖地瞥见麻布上沾染了一抹刺眼的暗红。
“师父!”
“老毛病了。”
老人若无其事地将麻布收起,拍了拍云弈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别想太多。
按时记录,按时上报。
发现小的破损及时用备用的龙晶石粉修补。
至于它还能撑多久...”他抬起浑浊的双眼,望向北方那片被暮色与未知危险笼罩的广袤土地,轻声道:“那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
天命如此。”
天命?
云弈抿紧了嘴唇,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他从不信天命。
他只知道,能量不会凭空衰减,如同堤坝不会无故决口。
这背后,一定有原因。
师徒二人沿着漫长的城墙沉默地巡视。
云弈的“灵觉”如同无形的触须,细致地扫过每一寸他能感知的屏障。
衰竭是普遍性的,但并非均匀。
在某些节点,能量的流失速度明显异常,就像...有一个无形的漏斗,在偷偷汲取着屏障的力量。
夜幕彻底降临,群星在无垠的苍穹上显露身影,冷漠地注视着这片沉寂的大地。
没有了能量辉光的映照,“穹苍之壁”在夜色中只剩下一道模糊而庞大的黑影,宛如远古巨兽的遗骸。
回到建在城墙内部的狭小居所,云弈点亮油灯,在摊开的笔记上,于今日记录的官方数据下方,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写下了一行小字:多处节点存在非正常能量流失,疑似外力介入。
他放下笔,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个磨损严重的青铜罗盘。
这是师父在他正式成为守望者那天送给他的,据说是初代守望者传承下来的物件。
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会对强烈的地脉能量产生微弱的偏转。
此刻,当他将罗盘靠近墙壁,对应着外面那些能量异常流失的节点时,指针果然发生了细微的、但确定无疑的颤动。
这不是错觉,也不是疯狂。
云弈吹熄油灯,躺在冰冷的床铺上,却毫无睡意。
窗外是北境特有的呼啸风声,但在那风声的间隙,他仿佛又能听到屏障能量流过时发出的、唯有他能感知的低沉嗡鸣。
那声音,似乎比昨夜更加微弱了。
就在他意识朦胧,即将沉入睡眠的边缘时——咚。
一声极其沉闷、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的震动,透过床榻,传遍了他的全身。
云弈瞬间惊醒,猛然坐起。
不是地震。
那感觉...更像是一颗遥远而巨大的心脏,在经历了一次痛苦的抽搐后,无力地搏动了一下。
他冲到墙边,再次将手掌贴上冰冷的石壁。
地脉能量的流动,变得前所未有的混乱和狂躁,如同一条被投入滚石的河流。
而在那一片混乱的底层,那股冰凉的、带着恶意的“呼唤感”再次浮现,比白昼时清晰了数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渴望,穿透石壁,缠绕上他的指尖。
它似乎在说:找到我...紧接着,从遥远北方,匈奴草原的深处,一声苍凉、野蛮,仿佛蕴含着某种破碎规则的号角声,乘着夜风,隐隐约约地席卷而来。
云弈感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瞬间竖起。
他快步走到窗边,望向北方无边的黑暗。
在那里,几点诡异的、幽绿色的光芒,如同鬼火,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一闪而逝。
屏障将倾。
而黑暗,己然躁动。
云弈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青铜罗盘,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知道,师父坚守了三十年的“天命”,恐怕就要到头了。
而他自己这微不足道的守望,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