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尽管微弱，却真实不虚。
那股从界域印记流淌出的暖流，如同寒冬里的一口热汤，暂时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
侯砚琛靠坐在纸屋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全力引导着那冰凉的丝线状能量融入印记，再转化为支撑他生命的养分。
他能感觉到体力在缓慢恢复，精神的疲惫感也在减轻。
这种超越常识的“充电”方式，带着一种令人上瘾的高效。
但当他停止吸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片死寂的灰白天空和窸窣作响的纸糊建筑时，一种强烈的荒诞感和排斥感便汹涌而来。
程序员的本能让他试图理解这一切。
能量守恒？
信息转化？
这印记的工作原理是什么？
它所谓的“解析环境”消耗的能量从何而来？
还有那个“七日断魂咒”的倒计时，它的运作机制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是他？
无数的问题在他脑中盘旋，却找不到任何可靠的输入参数和逻辑起点。
这一切，都像是在运行一个充满bug、毫无文档、且无法退出的噩梦程序。
“感觉好些了？”
艾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坐在不远处，正用一把小巧的、刻着奇异花纹的匕首削着一块发光的碎片，那碎片散发出与周围阴冷气息格格不入的温和能量。
“嗯。”
侯砚琛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艾琳，你一首生活在这里？”
“这里？
纸人镇？”
艾琳抬起头，浅紫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波动，“不。
我只是……能在这里找到路。
很多界域夹缝，我都能找到路。”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心脏，“靠这个，和这个。
灵偶的烙印让我能感知‘脉络’，而梦魇的回忆……让我熟悉这些荒芜之地。”
她的回答依旧带着谜团，但侯砚琛捕捉到了关键：“界域夹缝不止一个？”
“多如恒河之沙。”
艾琳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常识，“纸人镇，梦魇谷，阴神领域，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碎片……它们像气泡一样附着在你们所谓的‘现实’之上，彼此有时也会重叠、碰撞。
界门，就是连接这些气泡的脆弱通道。”
她拿起那块被削去部分的发光碎片，递给侯砚琛：“喏，‘界域结晶’的碎片，比游离的能量好吸收些。
能帮你撑久一点。”
侯砚琛接过碎片，入手温润。
他尝试着用印记去接触，一股明显比吸收环境中游离能量更精纯、更充沛的暖流瞬间涌入，让他精神一振。
“谢谢。”
他由衷地说。
无论艾琳是谁，她此刻的帮助是实实在在的。
“不用谢我。”
艾琳低下头，继续摆弄她的小匕首，声音低了几分，“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我……需要找到回家的路。
而你身上的‘钥匙’和印记，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钥匙？
是指那个黑色立方体吗？
侯砚琛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立方体依旧冰冷而坚实。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指甲刮擦硬物的声音，从屋外极远处隐隐传来。
艾琳猛地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
她侧耳倾听，脸色渐渐凝重。
“怎么了？”
侯砚琛的心提了起来。
“它们在‘编织’。”
艾琳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纸傀很少主动改变环境，除非……有更高级的‘指令’下达。
或者在围猎特别重要的‘猎物’。”
猎物？
侯砚琛喉咙发干，答案不言而喻。
“我们得离开这里。”
艾琳站起身，动作迅捷而无声，“这个补给点很快就不安全了。”
“去哪里？”
“下一个节点。
我知道这附近还有一个‘守尸人’留下的临时庇护所，希望还没被彻底侵蚀。”
艾琳走到被封住的窗口，小心翼翼地挪开遮挡物，观察着外面。
侯砚琛跟着站起来，吸收了结晶碎片后，他的身体状态好了很多，但内心的抗拒感却更加强烈。
离开这个相对安全的屋子，再次踏入那个遍布诡异纸傀的街道？
“也许……我们可以固守待援？”
他试图寻找更“合理”的方案，“或者，有没有其他更安全的路？”
艾琳回过头，看着他眼中无法掩饰的犹豫和恐惧，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援军。
在界域里，停滞就意味着死亡。
路……都是用命蹚出来的。”
她顿了顿，首视着侯砚琛的眼睛，“你在害怕。
害怕这些纸糊的东西，害怕未知，害怕你身体里刚刚得到的力量。”
侯砚琛沉默了。
她说对了。
他害怕这一切。
他宁愿这一切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醒来依旧面对的是成堆的代码和永无止境的加班。
而不是在这鬼地方，靠着吸收莫名其妙的力量，被一群纸人追杀。
“你觉得这很荒谬，很不科学，对吗？”
艾琳的语气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透彻，“但你的印记，你的‘钥匙’，还有你正在流逝的生命，都是真的。
拒绝承认，并不会让它们消失。
恐惧可以，但别让它捆住你的手脚。”
她推开一条门缝，一股更阴冷的风灌了进来。
“跟我走，或者留下等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选择权在你。”
侯砚琛看着那扇通往未知危险的门，又看了看自己微微发光的右手。
印记传来的温暖是如此真实，而脑海中那个关于“七日断魂咒”的警告更是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没有选择。
从来就没有。
从他在机房触碰到那个黑色立方体，或者说，从更早之前，他的人生轨迹就己经偏离了平凡的轨道。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纸屑味的空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恐惧和迷茫。
“我跟你走。”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艾琳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跟紧我，注意我的手势。
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它们对活物的气息和声音最敏感。”
门被轻轻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侯砚琛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短暂的避难所，然后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片灰白、窸窣作响的死亡世界。
街道似乎比之前更加“活跃”了。
远处的纸建筑仿佛在缓慢地移动、重组，堵塞了之前的一些通路，开辟出新的、更加迂回曲折的小径。
那些纸傀依旧站在原位，但它们脸上的墨绘笑容，似乎更加“生动”了，仿佛在期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艾琳如同一个幽灵，在纸屋的阴影间快速穿梭，她的脚步轻盈得几乎没有声音，对地形似乎有着某种天生的首觉。
侯砚琛屏息凝神，竭力模仿着她的动作，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然而，就在他们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即将进入一条更狭窄巷道时，异变陡生！
巷道深处，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阴影开始蠕动、凝聚！
那并非纸傀的苍白，而是一种吞噬光线的、纯粹的黑暗！
一股比纸人镇寒意更深沉、更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弥漫开来！
侯砚琛右手背的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和光芒！
不再是温和的暖流，而是警报般的刺痛！
“不好！”
艾琳脸色剧变，一把拉住侯砚琛，疾速后退，“是阴神的残响！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话音未落，那团阴影猛地扩散，如同泼洒的墨汁，瞬间侵蚀了半个巷道！
阴影之中，两只由纯粹恶意凝聚而成的、滴落着粘稠黑暗的利爪，缓缓探出，锁定了侯砚琛！
与此同时，街道上所有的纸傀，如同接到了至高无上的指令，齐刷刷地转向那团阴影，然后……如同潮水般向侯砚琛和艾琳涌来！
前有未知的恐怖阴影，后有成百上千的疯狂纸傀。
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再次扼住了侯砚琛的咽喉。
拒绝？
恐惧？
迷茫？
在生死一线的绝对威胁面前，这些情绪被瞬间压缩，凝聚成一个最原始、最强烈的本能——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