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烈的话如同冰锥，刺穿了大殿内喧嚣的声浪，也刺中了沈未晞紧绷的神经。
“不会？
那就学。
在这里，孤的规矩，就是规矩。”
泪水还挂在沈未晞纤长的睫毛上，她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晕厥过去。
殿内的哄笑声、口哨声、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无数条黏湿的毒蛇，缠绕着她，几乎让她窒息。
掌心的刺痛提醒着她必须保持清醒，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个念头——强硬拒绝，立时便是死路；顺从跳舞，尊严尽失，往后在这王庭将永无立锥之地。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抉择。
一个看似屈服，实则将皮球踢回去的抉择。
她抬起泪眼，望向慕容烈，声音依旧带着颤，却多了一丝孤注一掷的怯怯坚持：“大、大汗……未晞实在愚钝，不善歌舞，恐、恐污了诸位勇士的眼。”
她微微喘息，像是用尽了勇气，“但……但未晞幼时体弱，曾随宫中嬷嬷习过几日剑舞，以求强身……若大汗不弃，未晞……愿以此拙技，权当……为大汗助兴？”
剑舞？
这个词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
就连那些醉醺醺的部落首领们也露出了些许诧异的神色。
剑舞不同于柔媚的宫廷舞，它带着刚劲与杀气。
一个柔弱不堪的南国公主，竟会剑舞？
慕容烈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一顿，鹰隼般的眸子里兴味更浓。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人。
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全然是恐惧，反而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般的倔强。
有趣。
当真有趣。
他倒要看看，这只小兔子被逼急了，能露出怎样的爪牙。
“剑舞？”
慕容烈嘴角勾起，扬声笑道，“好！
倒是比软绵绵的歌舞有意思！
拿剑来！”
一名侍卫立刻捧上一柄装饰华丽的短剑。
剑未开刃，是典型的仪仗用剑，但对于舞蹈来说，足够了。
沈未晞接过短剑，入手微沉。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西周一切目光，将心神沉浸下来。
她当然不会什么正经的剑舞，但作为顶尖刺客，身体的协调性、对兵器的掌控力以及对节奏的把握，早己融入骨髓。
她只需将杀人之技，稍加改动，藏起锋芒，添上几分花哨的架势即可。
她走到大殿中央，微微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己然不同。
怯懦依旧是她最好的伪装，但舞动的身躯里，却注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韧性与韵律。
乐师们不知所措地看着慕容烈。
慕容烈随意一挥手：“击鼓！
要战鼓！”
浑厚、苍凉的战鼓声咚咚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犷与力量感。
沈未晞动了。
她没有像北戎人想象中那样做出柔美的舞姿，而是随着鼓点，猛地一个旋身！
红色的嫁衣如同一团骤然绽放的火焰，裙裾飞扬。
手中的短剑随着她的动作划破空气，发出“嗡”的轻鸣。
她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感。
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劈刺，都精准地踩在鼓点上。
那不是舞蹈，更像是一种……被极度简化、却又保留了核心姿态的剑术演练。
她没有杀气，却将短剑的“刺、撩、抹、带”等基础技法，融入了旋转与跳跃之中。
起初，北戎的将领们还带着戏谑的表情，但渐渐地，有人收起了笑容。
这南月公主的身姿，远比他们想象的要稳健。
她的眼神虽然依旧低垂，尽量避免与人对视，但那种专注于自身动作的冷静，却与方才的惊慌判若两人。
慕容烈回到王座，单手支颐，目光紧紧锁住大殿中央那团跳跃的“火焰”。
他看得比任何人都仔细。
这女人的下盘很稳，核心有力，绝非常年养在深宫的柔弱女子所能拥有。
那些剑招，看似花哨，但若将速度提上三倍，力道加上五分，便是简洁致命的杀招。
“呵。”
慕容烈心中冷笑，“沈未晞……你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一曲鼓毕，沈未晞以一个略显仓促的收势结束了舞蹈。
她气息微乱，脸颊因运动而泛红，更显得楚楚可怜。
她手持短剑，再次向王座方向屈膝一礼，声音带着运动后的轻喘：“未晞……献丑了。”
殿内一片寂静。
众人似乎还没从这迥异于预期的“剑舞”中回过神来。
突然，“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响起。
是慕容烈。
他慢条斯理地鼓着掌，脸上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
“好，很好。”
他站起身，一步步再次走下王座，“孤的王妃，果然……非同凡响。”
他停在沈未晞面前，目光落在她因汗水沾湿了鬓角的发丝上，然后缓缓下移，看向她手中紧握的短剑。
“这剑，使得倒是别致。
看来南月皇宫的‘嬷嬷’，很不一般。”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她层层叠叠的伪装。
沈未晞心头一紧，连忙低下头，将短剑双手奉还，声音愈发柔弱：“大汗谬赞……只是、只是些强身健体的把式，登不得大雅之堂。”
慕容烈没有接剑，而是伸手，用指背轻轻拂过她依旧泛红的脸颊。
他的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所过之处，引起沈未晞一阵细微的战栗。
“是吗？”
他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语气充满了玩味，“孤倒是觉得，王妃方才……像一只随时会扑上来咬人的小野猫。”
说完，他首起身，恢复了正常音量，对旁边的侍卫统领道：“带王妃下去休息。
安置在……听雪轩。”
“听雪轩？”
侍卫统领愣了一下。
那是王庭深处一座独立而偏僻的院落，虽不算破败，但距离大汗的寝宫甚远，通常用于安置不受宠的妃嫔或客人。
将这新娶的王妃安置在那里，其意味不言而喻。
“是，大汗！”
侍卫统领不敢多问，立刻领命。
慕容烈不再看沈未晞，转身大步走回王座，仿佛对她失去了兴趣。
“继续喝酒！”
大殿内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但不少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追随着被侍卫“请”出去的沈未晞。
沈未晞低眉顺眼地跟着侍卫离开，心中却波澜起伏。
听雪轩？
偏僻正合她意。
而慕容烈最后那句低语……是警告，还是试探？
她知道，第一关，她险险过了。
但这场生死博弈，才刚刚开始。
那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和敏锐。
她必须更加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