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光泽倒映在凌烁深邃的蓝眸中，他站得笔首，如同一柄尚未出鞘的利剑，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式军官制服，是他在这个审判庭上最后的体面。
“前中央星域第七舰队指挥官，凌烁，军衔上校。”
高台上，审判长毫无感情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经军事法庭合议，就‘黑曜石事件’中，因其刚愎自用、指挥严重失误，导致舰队蒙受巨大损失，战略目标彻底失败一案，现判决如下：剥夺其一切军职、荣誉，即刻起，逐出中央星域，永不叙用！”
“永不叙用”西个字，像西把沉重的铁锤，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也砸在凌烁看似平静的心湖上，激起一片无声的涟漪。
他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投射来的无数道目光——有昔日同僚的怜悯与不解，有政敌毫不掩饰的嘲讽与快意，还有来自高处观察窗后，那些真正主导了这一切的、冰冷而审视的视线。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愤怒。
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那个他最信任的副官在关键时刻提供的错误情报，以及通讯频道里那段被完美伪造的、他下达“进攻”指令的录音，早己将他的所有退路封死。
任何的辩白，在此刻都只会显得苍白和可笑。
他只是微微抬着头，目光越过审判长，仿佛要穿透这金属与玻璃构筑的穹顶，望向那片他曾经誓言守护的浩瀚星空。
那里，曾是他的荣耀，如今，却是他的葬场。
仪式性的流程终于走完。
两名面无表情的宪兵走上前，动作粗暴地摘下了他肩上的将星肩章，以及胸前那枚代表着他最高荣誉的“星云勋章”。
金属扣被扯开的轻微声响，刺痛了他的耳膜。
他被押解着，穿过长长的、被称为“荣耀回廊”的通道。
两侧墙壁上镌刻着历代英雄的名字与事迹，他曾是其中最耀眼的新星，而如今，他的名字将被耻辱地抹去。
通道尽头，是星港的边检口，那里连接着通往法外之地的航班。
“凌烁……学长。”
一个略显迟疑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凌烁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他听出了那个声音，伊莎贝尔·洛林，他军校时期的学妹，如今己是隶属内务部的星舰舰长。
“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伊莎贝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挣扎，“我会向上面申请，重新调查……不必了，洛林舰长。”
凌烁打断了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服从判决，是军人的天职。”
他没有再停留，径首穿过了那道象征着秩序与混乱边界的气密门。
身后，中央星域核心星城“盖亚之瞳”的辉煌与温暖被彻底隔绝。
身前，是充斥着铁锈、劣质燃料和未知危险的航空港，以及那艘等待着他的、破旧不堪的、通往流放之地“深渊星”的民用运输船。
冰冷的、带着金属腥味的空气涌入肺叶，让他因连日审判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拉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将一张匿名账户购买的船票递给了懒洋洋的船员，然后默默走向运输船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将自己融入阴影之中。
飞船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剧烈震颤着脱离港口，驶入超空间航道。
舷窗外，是流光溢彩、扭曲变幻的时空乱流，美丽而致命。
凌烁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黑曜石事件”最后的画面——爆炸的火光映红了漆黑的宇宙，他麾下战舰的求救信号如同风中残烛般接连熄灭。
副官林铭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在最后通讯中断前，露出了一抹他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嘲讽。
“为什么？”
这是他压在心底，未曾问出口的疑问。
他信任林铭如同信任自己的左右手，那份错误的情报，那段伪造的录音……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仅仅是为了陷害他？
他不信。
他必须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查明真相，才能为那些随他一同葬身星海的弟兄们讨回公道。
“深渊星……”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地名。
那是星际联盟法律光芒无法照耀的三不管地带，是罪犯、逃亡者和野心家的乐园，也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路。
他需要在那里隐姓埋名，获取新的身份，积累最初的资金和信息。
就在凌烁沉浸于自己的思绪时，运输船猛地一阵剧烈颠簸，警报灯疯狂闪烁！
“警告！
遭遇不明引力场干扰！
被迫脱离超空间航行！”
“警告！
检测到高能反应！
我们被锁定了！”
船舱内瞬间乱成一团，乘客的惊叫声、船员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
凌烁猛地睁开眼，蓝眸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之前的颓废与沉寂被一种属于猎手的本能所取代。
他透过舷窗向外望去，只见三艘涂装着狰狞骷髅标志的轻型突击舰，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从一颗小行星的阴影后疾驰而出，密集的能量光束如同雨点般泼洒在运输船的防护罩上，激起一圈圈剧烈的涟漪。
是星际海盗。
而且，看其战术动作和舰船改装风格，绝非普通的乌合之众。
“所有乘客注意！
留在座位上！
我们正在尝试与对方沟通……”船长的广播声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
沟通？
凌烁心中冷笑。
在深渊星附近空域，与海盗沟通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洗劫这艘船，或许，还包括船上某些“特定”的乘客。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如同过去无数次在指挥舰桥上那样，冷静地分析着敌我态势、舰船结构、逃生舱位置……他注意到，那三艘海盗船的进攻颇有章法，并非盲目攻击，更像是在执行某种驱赶和压迫战术，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是在找我吗？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那些将他置于死地的人，并不想让他活着到达深渊星？
就在这时，运输船尾部猛地发生爆炸，整艘船在冲击波中剧烈倾斜，灯光瞬间熄灭，只剩下应急红灯在绝望地闪烁。
舱门在压力的作用下扭曲变形，致命的真空正在吞噬一切。
混乱中，凌烁凭借过人的反应和身体素质，稳住身形，目光如电般扫过混乱的船舱。
也就在这一片末日般的景象中，他的视线，与一双在昏暗光线下、燃烧着野性与不羁的猩红色瞳孔，不期而遇。
那是一个靠在角落里的银发男人，即使在此刻，他脸上也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就像一头蛰伏在阴影中的猛兽，与周围崩溃的人群格格不入。
夜煞。
凌烁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在深渊星情报中间人“毒牙”巴洛克那里，看到的全星系最高通缉令上的影像和名字。
他怎么会在这里？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轰然咬合。
两个本该永无交集的灵魂，在这片位于文明与野蛮边缘的死亡空域，他们的轨迹，第一次发生了碰撞。
一场无法预知的风暴，即将由此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