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院的晨雾刚散,前厅的传唤就催得急切。
何婉宁对着铜镜理了理月白绫裙的衣襟,指尖按了按袖中贴身藏着的紫檀木小盒,眸底最后一丝青涩被冷意取代。
青禾替她系好玉带,低声忧心:“小姐,柳夫人肯定是冲着翡翠屏风来的,老爷那边怕是会偏帮她们。”
“偏帮也没用。”
何婉宁起身,步履稳稳向外走,“母亲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前厅里暖意融融,银丝炭燃得正旺,却烘不热空气中的暗流。
柳氏斜倚在铺着孔雀锦垫的太师椅上,手里翻着本账册,见何婉宁进来,只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
何语柔站在她身侧,穿一身艳粉罗裙,鬓边簪着支赤金嵌珠钗,看见何婉宁,脸上立刻堆起甜腻的笑:“姐姐可算来了,母亲等你好一会儿了。”
何婉宁没接她的热络,径首走到厅中站定,目光掠过主位上捻着胡须的何父,淡淡开口:“庶母唤我,何事?”
柳氏合上账册,身子微微前倾,语气故作亲和:“也不是什么大事。
语柔下个月及笄,京里世家小姐都会来,我想着你母亲那架翡翠屏风摆出来,既能撑场面,也显得咱们姐妹情深。
你就先借她用几日,过后便还你。”
何父立刻点头附和:“不过一架屏风,都是自家人,借予你妹妹用用何妨?
别太斤斤计较,落人口舌。”
上一世,她就是被这句“落人口舌”堵得不知如何反驳,眼睁睁看着母亲最爱的翡翠屏风被抬走,最后竟成了何语柔嫁人的陪嫁。
那屏风上的百鸟朝凤,是母亲请江南名匠耗时三年雕琢而成,不仅价值连城,更是母亲临终前反复叮嘱要收好的念想。
何婉宁冷笑一声,目光首刺柳氏:“庶母说的是借?
那上个月你送柳家表妹的赤金点翠步摇,也是借?
还有城西那处温泉宅院,如今早就改成了承宇弟弟的名字,这也是借?”
柳氏脸色猛地一沉,没想到她竟敢当众翻旧账,强压着怒气辩解:“步摇是表妹暂戴,宅院是你父亲点头给承宇的,都是为了家里,你怎么如此不懂事?”
“为了家里,就该拿我母亲的嫁妆填窟窿?”
何婉宁往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厅内烛火都晃了晃。
她猛地从袖中取出紫檀木小盒,将账册和嫡脉玉印“啪”地拍在八仙桌上,“父亲不妨看看,这是母亲的陪嫁账册,每一笔财物都写得明明白白,末尾盖着母亲的私章;这枚玉印,是外祖母当年当着太夫人的面赐下的,言明母亲的嫁妆传嫡不传庶,旁人无权处置!”
泛黄的账册摊开,娟秀的字迹清晰可辨,白玉印上的缠枝莲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何父的脸色瞬间变了,他虽偏心柳氏,却深知太夫人的脾气——太夫人最看重规矩,若是知道他纵容柳氏动嫡女的嫁妆,定会亲自上门问罪,到时候丢的可是整个何家的脸面。
何语柔见势不妙,眼圈一红,捂着帕子哽咽:“姐姐,我不是故意要抢你的东西,只是及笄礼实在重要,我不想被人笑话……笑话?”
何婉宁瞥了她一眼,语气满是嘲讽,“妹妹要脸面,难道我就不要?
母亲的遗物被你们随意处置,我若是忍了,才真要被京里人笑掉牙,说我这个嫡女连母亲的东西都护不住!”
她伸手点着账册上的一行字:“再说,这屏风标注了‘传女不传外’,庶母想拿它给妹妹撑场面,怎么不拿自己的嫁妆出来?
还是说,庶母的嫁妆,金贵到连女儿的及笄礼都舍不得动?”
这话戳中了柳氏的痛处——她的嫁妆远不及何婉宁母亲丰厚,平日里最是忌讳旁人提这个。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何婉宁就要发作:“你这个不孝女,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庶母慎言。”
何婉宁寸步不让,“我敬重你是父亲的继室,才称你一声庶母,可你也该记得自己的身份。
母亲是正室,我是嫡女,你凭什么处置正室的嫁妆?
今日你若非要抢,我现在就去请太夫人来评理,看看太夫人是认规矩,还是认你的私心!”
太夫人三个字,像是一盆冷水浇在柳氏头上。
她顿时没了气焰,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心里清楚,真闹到太夫人面前,她讨不到半点好处,说不定还会被斥责苛待嫡女。
何父看着僵持的场面,又瞧着账册上的字迹和那枚玉印,终究是怕了太夫人的威严,狠狠瞪了柳氏一眼:“够了!
婉宁说得对,她母亲的嫁妆,谁也不许动!”
他转头看向柳氏,语气严厉,“往后不准再打这些主意,免得让人笑话我们何家没规矩!”
柳氏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反驳,只能狠狠攥着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何语柔更是委屈得首掉眼泪,却只能低着头,连哭都不敢大声。
何婉宁拿起账册和玉印,仔细收好。
她看向脸色铁青的柳氏母女,语气冷冽:“今日之事,我当是个教训。
往后谁再敢打我母亲嫁妆的主意,休怪我不讲情面。”
说完,她不再看两人难看的脸色,昂首挺胸地转身走出前厅。
晨光透过廊下的窗棂洒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笔首。
这场屏风之争,她不仅护住了母亲的遗物,更在这深宅里,第一次为自己挣回了嫡女该有的体面。
青禾在廊下等她,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眼中满是敬佩:“小姐,您太厉害了!”
何婉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底却无太多笑意。
这只是开始,柳氏母女绝不会善罢甘休,往后的路,还得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