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刚拱进破庙的石缝，墙外乱兵的脚步声己经远了，却没人敢松懈。
柴灰未冷，陆小饭一手捂着欠补的锅盖，一手扒拉着地上的野菜叶，眉头紧皱，像在跟锅里的汤讨价还价。
“你确定那些兵不会转回来捡把汤喝？”
秦未央靠着残缺的佛像，双臂抱胸，眼神警觉又带点不满。
她的头发乱得像打了一仗，却借着火光，莫名多出风骨。
“兵是狼，汤是命。”
陆小饭头也不抬，敲了敲锅沿，“狼要追命，不会惦记锅。
这局安全。”
郭拾七站在门口，拎着条破木棍，像一扇倔强的人肉门板，眼珠转得慢，警惕却单纯。
“饭哥，他们还会不会叫人来增援啊？”
“放心，乱兵有两样怕东南陆的，第一怕生锅，第二怕空碗。”
阿栎探头探脑钻进屋角，兜里揣着不知从哪顺来的半截胡萝卜。
他一边啃一边说，“再追，也不肯为咱们几个烂命浪费夜宵。”
秦未央冷哼一声，“你们倒轻松，身上又没背国仇家恨。”
陆小饭咧嘴冲她笑：“公主殿下，仇是明天的事，肚子才是今晚的命。
打仗打烂了锅，咱便吃锅边草。
不如趁着外头消停，合计合计下一步。”
庙里一夜没灯，只有锅里的火星子偶尔跃出来，让每个人的脸都浮出一瞬光亮。
陆小饭招呼几人围着铁锅坐下，把锅盖紧盖。
“来，东南陆头一回烹锅策略会开场，规矩简单：锅在，局在；菜够，话长。
谁说的馊主意，今晚加罚一只野葱。”
秦未央翻个白眼，嘴角还是松下来些：“你少胡闹，咱们眼下正被追杀，躲一天少一天粮。
我有地图，但没粮票。
饭有没有，还是看你那锅。”
阿栎挤到锅边，举手抢道：“我有条消息能卖钱！
顺便捎点下酒菜。”
他在地上撒开几根马齿苋和一把野花生，笑嘻嘻望着陆小饭，“听说附近集镇的乞丐帮，收人收钱还收故事。
只要能带点笑，你就是自家兄弟。”
郭拾七嗦了一口锅边冒出来的蒸汽，呆头呆脑看向秦未央：“那咱是要去投乞丐帮？”
“咱们不是谁都能做乞丐帮的。”
秦未央细细蹙眉，语气仍硬，但没有前两日那么咄咄逼人，“他们只收能混街的，太显眼的都嫌弃。
阿栎，你有办法进去？”
阿栎抓耳挠腮，一副“钱不到位啥都不答”的表情：“这得看锅里有几块肉。”
陆小饭乐了：“等锅里有肉，哥几个早就当上城主了。
咱们这局，先混到明早出城口，避开官军。
阿栎打头探路，我和郭拾七拎锄头装逃荒的。”
秦未央轻声补充：“我有点熟人的信物，也许能和乞丐帮那头子搭上话。
只要进得城去，咱们暂时就有落脚处。”
阿栎两眼放光，满是跃跃欲试。
“那今晚能不能换口大锅？
铁锅小了，盛不下西个人的命。”
陆小饭把锅盖像改章一样重重放下，语气郑重：“铁锅虽小，煮得下希望。
再大，搁乱世里也只够底儿。”
庙外起了风，墙角的灰忍不住卷进锅里。
陆小饭不慌不忙用袖口挡了下，顺便用勺子搅拌了一下锅中的清汤，让野菜和花生碎淹没下去，“忆苦思甜先放一边，各位，谈正事。
万一乞丐帮那头子要考我们怎么在乱世活下去，有何妙招？”
秦未央忽然巧笑嫣然，眸中闪过调皮：“那用你的‘草根锅兵法’，给大家现身说法可好？”
陆小饭一拍脑袋，假装一本正经：“第一式。
煮脑花，敌进我退。
要是碰上巡查的，以锅为盾，遁形草堆，实则汤里滴两滴汗，敌人闻到咸味便知这里有人哭，这样他们就会多想两分，不敢下手。”
阿栎笑成一团，险些呛着胡萝卜屑。
郭拾七也被逗得咧开嘴角，难得露出点孩子气的表情。
“饭哥，下次能不能多滴点汗？
省得锅咸。”
秦未央有意无意瞄了眼屋外黑漆漆的远方，脸上的坚硬融开几分。
她取出那块玉佩，低低道：“其实我更怕不是追兵，是信不过的人心。
乱世，诸侯如狼，比贼兵麻烦。”
锅边一时默然。
阿栎突然眯眼切进一句：“你们说，要是乞丐帮的头子想收你的信物，要你们卖命怎么办？”
陆小饭用勺柄敲了敲锅盖，汤雾腾腾中，他的眼神踏实许多。
“卖命不难，难的是活得像个人。
今年东南陆，什么都能冻住，唯独没冻住人的笑。”
“那你笑什么呢？”
秦未央问。
他一本正经道：“锅还热着呢。”
窗纸外，有士兵的叫骂远远传来，似真似假。
大家心里都绷了根线，却也一时无话。
阿栎最先反应过来：“得了，下锅吧。
我是说，今晚就睡锅旁，明儿一早集结。
锅盖一响，决胜千里。”
陆小饭给锅里添了点水，却把铁锅搬进大家中间，“今晚，锅是栖身地，汤是定心丸。
南来的冷风都挡不住，咱们只要守住锅，就有希望。”
众人拥着一口锅，靠成一团。
庙宇孤冷，却因那锅热腾腾的清汤添了生气。
秦未央盯着翻滚的汤花，发觉天色己近黎明。
她忽然想，乱世最珍贵的，或许就是这么一锅随时能滚开的希望。
天亮要到了，锅还在哐哐作响，像是给流浪者们打起了不灭的节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