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未褪尽的睡意,裹着青灰色漫过青石板路。
林砚踩着湿漉漉的晨光往巷口走,鞋跟敲在石板上的声响,在空荡的巷弄里撞出细碎的回音,倒比昨夜的雨声更让人觉得空旷。
巷口的老槐树不知何时落了半地白花,沾着露水贴在路面,像撒了层碎雪。
他弯腰捡起一片,花瓣凉润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忽然想起昨夜苏晚递给他的那杯热茶——瓷杯的温度,和此刻花瓣的凉,竟在记忆里奇异地叠在了一起。
“林先生。”
熟悉的女声从雾里钻出来,带着点被水汽打湿的软糯。
林砚抬眼,看见苏晚站在槐树旁,穿一件月白色的短衫,手里拎着个竹编篮,篮沿露出半截青绿的艾草。
雾汽沾在她的发梢,像缀了几颗细碎的珍珠。
“苏小姐早。”
他收起花瓣,指尖的凉意未散,“这么早出来采艾草?”
“嗯,”苏晚抬手拢了拢额前的碎发,雾中的眼神比昨夜更清亮些,“巷尾的坡上长了些,采来晒干,端午时能驱蚊。
林先生是要去书局?”
林砚点头,目光落在她篮里的艾草上,叶片上的露水顺着纹路往下淌,滴在她的手背上,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像怕痒似的。
“你住这巷里多久了?”
他忽然问。
“快十年了。”
苏晚低头理了理艾草,声音轻了些,“从记事起就跟着阿婆住在这里,巷里的人都认识。”
说话间,雾渐渐淡了些,能看见巷尾坡上的绿意。
苏晚指了指那边:“林先生要是不着急,要不要去坡上坐坐?
那里能看见河,雾散了的时候,风景挺好的。”
林砚看了眼腕表,离书局开门还有半个时辰,便点了头。
两人顺着石板路往坡上走,艾草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湿味漫过来,驱散了晨雾的微凉。
苏晚走在前面,竹篮的提手随着脚步轻轻晃,发梢的水珠偶尔落在肩头,洇出一小片淡痕。
林砚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巷弄似乎不再像昨夜那般幽深——那些藏在墙角的阴影,好像被晨光和这淡淡的艾草香,悄悄推远了些。
坡顶是块不大的平地,几株老松斜斜地伸着枝桠,松针上挂着的雾珠,风一吹便簌簌往下掉。
远处的河面果然露了出来,雾气像轻纱贴在水面,偶尔有渔船划过,桨声在雾里荡开,半天才能传到耳边。
“阿婆说,这河通着城外的湖,”苏晚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把竹篮放在脚边,“小时候我总缠着她带我坐船,她说雾大的时候不能去,水里会有‘回响’。”
“回响?”
林砚在她旁边坐下,松针的清香萦绕鼻尖。
“嗯,”苏晚望着河面,眼神里带着点孩子气的认真,“阿婆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做完的事,都会沉在水里,雾大的时候就会浮上来,变成回响。”
林砚笑了笑,刚想说这是老人的戏言,却忽然想起昨夜在书房里听到的那声叹息。
那声音轻得像雾,却又清晰得不像幻觉,会不会也是一种“回响”?
“林先生在想什么?”
苏晚转头看他,眼里带着好奇。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落在她篮里的艾草上,“只是觉得,你阿婆说得挺有意思。”
雾又淡了些,阳光穿透云层,在河面上投下细碎的金光。
苏晚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林先生该去书局了,再晚要误了开门时间。”
林砚也站起身,看着她拎起竹篮,转身往坡下走。
月白色的身影渐渐融进还未散尽的薄雾里,艾草的清香却留了下来,和松针的味道缠在一起,成了晨雾里最清晰的印记。
他站在坡顶,望着河面的雾慢慢散开,忽然觉得,这青巷里的故事,或许就像这雾中的回响,看似缥缈,却早己在不经意间,刻进了每一块石板、每一片草木里。
而他要找的答案,说不定就藏在这一次又一次的相遇与回响中。
转身往巷口走时,林砚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片凉润的槐花瓣还在,像一枚小小的信物,记下了这个雾色朦胧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