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窗外霓虹闪烁，却照不进“周易事务所”半分喧嚣。
周砚蜷在柜台后的老藤椅里，指尖夹着三枚磨得温润的乾隆通宝，百无聊赖地往面前的八卦盘上抛掷。
铜钱叮当作响，卦象次第显现。
“初六，艮其趾，无咎，利永贞。”
他眯着眼，低声嘟囔，“啧，又是艮卦。
止而不动，看来今晚又是一个闲得发慌的晚上。”
他这家事务所，开在这条老街上有些年头了，生意比门口那棵半枯的老槐树还要萧条。
偶尔上门的多是些问桃花、求财运的，真正沾惹了“不干净”东西的，少之又少。
正当他准备收拾家伙提前打烊时，门口悬挂的青铜风铃无风自鸣，发出一串急促又清越的脆响。
周砚撩起眼皮，眸子里那点慵懒瞬间褪去，闪过一丝锐利。
这风铃不是装饰，是预警。
来的不是人，或者说，不全是。
门被推开，一道清冷的身影裹挟着夜间的寒气走了进来。
是个极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身利落的便装，眉眼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气，偏偏脸色苍白得异于常人，周身缭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司气息。
“警察。”
苏青亮出证件，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干净，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你是周砚？
有点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
周砚没起身，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她肩头三盏常人看不见的“命灯”上——焰苗微弱，尤其是肩左那盏，几乎被一缕黑气压得快要熄灭。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警官，”他指了指墙上挂的营业执照，语气懒洋洋的，“合法经营，诚信算命。
配合调查……是我算准了哪个通缉犯的方位，你们要来发奖金吗？”
苏青没理会他的调侃，将一张照片放在柜台上。
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奢华的地毯上，双目圆睁，表情扭曲，像是看到了极恐怖的东西。
“这个人，张启明，昨晚在自己的别墅里去世。
初步勘察是心脏骤停。”
苏青盯着周砚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但在他死亡前后，别墅区的监控显示，你出现在附近。”
周砚瞥了一眼照片，心头了然。
那张脸上笼罩的死气，他两天前就“看”到了。
“张老板啊，”他点点头，坦然承认，“他前天来找过我，说家里不太平，夜里总听到哭声，身体也莫名发冷。
我收了卦金，去他别墅外转了转，看了看风水气场。”
“结论呢？”
“结论是，”周砚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他惹上东西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游魂野鬼，是带着极深怨念的‘阴煞’。
我劝他破财免灾，最好搬家，可惜……他没听。”
苏青眉头紧锁，她本能地排斥这些神神鬼鬼的说辞。
“周先生，我希望你能提供一些……更实际的线索。”
“实际的线索？”
周砚笑了，拿起那三枚铜钱，“警官，你信这个吗？”
“我信证据。”
“好。”
周砚也不争辩，将铜钱递过去，“那你自己来求个证据。
心里想着这个案子，默念所求之事，将铜钱合于掌心，摇六次。”
苏青本想拒绝，但看着周砚那笃定的眼神，以及肩头那挥之不去的不适感，她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入手一片冰凉。
她依言照做，动作生疏，心中半是怀疑半是某种莫名的期待。
周砚根据她每次摇出的铜钱正反面，在纸上迅速记下爻象。
第一次，一个背（阴爻）。
第二次，两个背（阴爻）。
第三次，三个背（老阴爻，变爻）……六次摇罢，一个完整的卦象呈现出来。
周砚看着纸上的符号，眼神凝重了些。
“上艮下坎，”他缓缓开口，“山水蒙，第西爻动。”
“什么意思？”
“艮为山，为止；坎为水，为险。
山压水势，前路险阻，迷雾重重。
此乃蒙卦，象征启蒙之前的懵懂与困境。”
周砚指尖点在那个动爻上，“关键在这第西爻，‘困蒙，吝’。
意指被困在蒙昧之中，动辄得咎。
卦象首指东南，困于土木之交，与水相关。”
他抬头，目光如炬：“张老板的别墅，是否在城东南方向，附近有正在施工的工地，或者……曾经有水域？”
苏青心头猛地一跳。
张启明的别墅，确实在城东南新开发的“临湖苑”，旁边就有一个大型工地，而且那片区域，几年前确实填平了一个人工湖才建的别墅区！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仅凭摇几个铜钱？
看着苏青脸上难以掩饰的惊疑，周砚知道卦象应验了。
他收起玩笑的神色，语气变得低沉而严肃：“苏警官，卦象显示，困住张老板的，不是简单的冤魂。
‘困蒙’之象，往往意味着有形的束缚。
那东西，很可能还‘困’在那栋别墅的某个地方，与土木结构，甚至与当年填掉的那片水有关。”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苏青苍白的脸和肩头摇曳的命灯。
“而且，蒙卦需‘启蒙’。
此事，你我都己身陷其中，无法独善其身了。
如果你真想查明真相，明天午时，阳气最盛的时候，我可以陪你去那别墅……再看一眼。”
苏青握紧了口袋里的警官证，那冰冷的触感让她维持着最后的理智。
她应该拒绝的，这完全违背了她的职业信条。
但肩头那莫名的沉重感，以及周砚话语中那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她。
“……好。”
这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明天中午，我来接你。”
看着她转身离去，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周砚轻轻摩挲着那三枚温热的铜钱。
“活人阴差……居然找上了门。”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弧度，“山水蒙，启蒙破蒙。
看来，这清静日子，是真到头了。”
窗外，夜风吹过，老槐树的枯枝发出簌簌的声响，如同无声的低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