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语沉默

1刀子划开 Y 字形切口的时候，陈默的手很稳。福尔马林的气味浓烈刺鼻，

混合着血液和人体组织若有若无的腥甜，构成了这间地下解剖室独有的空气。

无影灯冷白的光打在不锈钢台面和台上那具高度腐败的女尸上，

映得皮肤呈现一种诡异的灰绿。死者叫苏晓雯，二十五岁，三天前在城郊的护城河里被发现，

打捞上来时已经泡得面目模糊，初步鉴定是溺水，但家属坚持要求尸检。

陈默习惯了这种气味，也习惯了这种沉默。只有器械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响，

以及助手小刘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打破这片属于死亡的宁静。他沿着胸骨中线向下，

分离皮下组织和肌肉，暴露胸腔。肺部有明显的水肿和捻发感，符合溺水特征。

但他没有停下，动作机械而精准，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打开腹腔，胃部胀满，

内容物隐约可辨。取样。他的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小刘连忙递过取证瓶。

陈默用解剖刀小心地分离胃壁，那股难以名状的消化物气味更浓了些。

他戴着手套的手指探入，触感黏腻。忽然，指尖碰到一个异样的硬物。不是未消化的食物，

也不是常见的异物。他动作顿了一下，两根手指小心地将那东西夹了出来。

是一个比指甲盖略大的透明小玻璃瓶，瓶口用某种防水胶密封得严严实实。瓶子里，

紧紧卷着一小截纸条。小刘凑近了些，声音带着诧异：这……这是什么？陈默没回答，

将玻璃瓶放在托盘里，用清水冲洗干净表面的胃容物。灯光下，玻璃瓶折射出冰冷的光。

他拿起解剖刀，用刀背小心翼翼敲击瓶口。胶封很紧，几下之后，才裂开细缝。

他用镊子撬开，倒出里面的纸卷。纸是某种韧性较好的便签纸，被卷得极紧。

他用镊子轻轻将其展开，动作因为戴着双层手套而显得有些笨拙。纸条完全摊开，

上面只有四个用普通蓝色圆珠笔写的字，字迹略微洇开，但清晰可辨：下一个是你。一瞬间，

陈默感觉解剖室的温度骤降了几度。那冷白的光线似乎也变得粘稠起来，

沉重地压在他的防护面罩上。耳边只剩下自己骤然放大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擂鼓一样敲打着鼓膜。下一个……是你？小刘念了出来，声音发颤，

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陈、陈老师……这……陈默盯着那纸条，

足足有五秒钟没有任何动作。胃里翻腾起一股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恶作剧，死者吞下这个，意味着她知道自己可能会死，甚至预见了某种延续的威胁。

而这句话的目标……他猛地抬起头，视线透过面罩扫过空旷的解剖室门口，那里只有阴影，

静悄悄的。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拍照。证物袋。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小刘手忙脚乱地照做，

将纸条和玻璃瓶分别装入证物袋，手指有些不听使唤地发抖。接下来的解剖，

陈默加快了速度，但依旧保持着基本的严谨。他重新仔细检查了尸体体表，

特别是头皮、鼻腔、耳道、指甲缝等容易遗漏的地方。在死者右手食指的指甲内侧，

他刮取到一点点极细微的、不同于河底淤泥的深蓝色纤维。这个也收好。是，陈老师。

完成所有程序，将尸体缝合，送入冷库，已经是凌晨两点。陈默脱下防护服，

反复清洗双手，直到皮肤发红，但那句下一个是你却像烙印一样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刑侦支队队长李兵还没睡，就在办公室等他。看到陈默进来，他掐灭了手里的烟：怎么样？

有发现吗？陈默没说话，将两个证物袋放在李兵的办公桌上。

李兵拿起装着纸条的那个袋子，对着灯光看了看，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胃里发现的？

嗯。密封在玻璃瓶里。下一个是你……李兵重复了一遍，脸色凝重起来，

冲你来的？不确定。陈默摇头，声音疲惫，但时间点太巧了。

苏晓雯的案子是我接，东西被我发现了。妈的！李兵骂了一句，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

这案子麻烦了。苏晓雯的社会关系正在排查，目前没发现什么异常。如果是连环案……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指甲缝里找到了少量蓝色纤维，已经送检了。还有，

苏晓雯左手手腕内侧，有一处陈旧性浅表割伤，大概是一年内的痕迹。陈默补充道。

这是他刚才仔细检查后的新发现。李兵点点头：知道了。你这几天注意点，别一个人待着。

这东西，他指了指纸条，我先保管，技术那边尽快做字迹和纸张鉴定。陈默没反对。

他知道规矩。回到冷清的家，窗外城市的霓虹无法驱散屋内的黑暗，

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他检查了门锁，又查看了每个房间的窗户，确认都锁好了，

才疲惫地倒在沙发上。闭上眼，就是无影灯下那只灰绿的手，和那张缓缓展开的纸条。

下一个是你。是谁写的？苏晓雯吗？她在什么情况下写下的？又是谁，

让她不得不吞下这个警告？或者……这根本就是凶手故意留下的，

一场针对他陈默的、充满恶意的游戏？他猛地睁开眼，拿起手机，

调出苏晓雯案发现场的照片。护城河，水流不算急，发现尸体的地方靠近一处废弃的老码头。

发现尸体的是一名清晨钓鱼的老人。现场照片看不出更多了。他又调出苏晓雯生前的照片，

那是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孩，与解剖台上那具浮肿腐败的尸体几乎联系不起来。

她是一家设计公司的职员，生活轨迹简单，同事评价性格开朗。这样一个女孩，

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结束？又为什么会留下那样诡异的遗言？一夜无眠。第二天，

技术科的初步结果出来了。

纸条上的字迹与苏晓雯办公桌抽屉里一本私人笔记上的字迹高度吻合，

基本确定是她亲笔所写。纸张是常见的便利贴型号，玻璃瓶也是普通货色，无处可查。

苏晓雯指甲缝里的蓝色纤维，初步判断为某种化纤面料，具体来源待定。与此同时，

对苏晓雯社会关系的深入排查有了一个发现。她的一名同事隐约提起，大概半年前，

苏晓雯似乎情绪低落过一阵子，有一次还无意中说过感觉被人盯着、生活真没意思

之类的话，但当时大家都以为她只是工作压力大，没太在意。被盯着……

陈默看着调查报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和他昨晚感受到的那种窥视感，

微妙地重合了。下午，他决定再去一次苏晓雯的尸体发现现场。护城河这一段相对僻静，

两岸是杂草和老旧的堤坝。废弃的码头木板已经腐朽，几根石桩孤零零地立在浑浊的水里。

他在发现尸体位置的岸边仔细搜寻，泥土湿润，留下过很多杂乱的脚印，

包括当时民警和打捞人员的。他沿着河岸慢慢往前走，目光扫过每一寸地面。

在距离发现点大约五十米的上游，一丛半人高的杂草有被压倒的痕迹。他蹲下身，戴好手套，

拨开杂草。泥地上有几个模糊的脚印，其中一个相对完整，能看出是男式运动鞋的鞋印，

尺码大概在 42-43 码左右。他拿出手机，多角度拍下照片。在杂草茎叶上，

他找到了一小片挂住的、极细的深蓝色纤维，和苏晓雯指甲里发现的几乎一样。

心脏猛地一缩。凶手在这里停留过？观察打捞过程？还是……只是巧合？他站起身，

环顾四周。河对岸是新建的住宅区，楼宇林立。这边是待开发的荒地，视野开阔。

如果当时有人站在这里……他拿出手机，打给李兵：老李，派人来护城河西岸，

上游五十米左右，我这里发现了可疑脚印和纤维，需要取证。挂了电话，他站在原地，

河风带着水腥气吹在脸上，凉意浸入骨髓。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来了，比在解剖室时更清晰，

更具体，仿佛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正从某个看不见的角落，牢牢地锁定他。他猛地转身，

望向对岸的楼群。那些密密麻麻的窗户，在夕阳的余晖下反着光，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是谁？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脚印和纤维的详细鉴定需要时间。

局里加强了对陈默的安全保护，上下班都有人陪同。但那种如影随形的被监视感，

并没有消失，反而因为等待而变得更加磨人。陈默试图从过去的案子里寻找线索。

他经手过的尸体太多，结怨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他翻出几个印象深刻的案子，

尤其是那些凶手或其家属曾对他流露出明显恨意的。一个入室抢劫杀人犯，被判了死刑，

执行前吼过要他等着；一个交通肇事逃逸致死的富二代，家属曾威胁要他小心点

……但似乎都无法和眼前这种精密而阴冷的手法联系起来。苏晓雯胃里的瓶子，

那种冷静到残酷的传递信息的方式，更像是一种……仪式感，或者是一种宣告。第三天晚上，

陈默加完班，负责护送他的同事小张把他送到公寓楼下。陈老师，我送你上去吧。

不用了，就几步路。你也早点回去休息。陈默摇摇头，下了车。

看着小张的车尾灯消失在下个路口，他才转身走进单元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光线昏黄。他住在五楼，没有电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走到三楼拐角，

声控灯熄灭了。他跺了下脚，灯没亮。又跺了一下，还是没反应。坏了？他停下脚步，

站在原地，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空气中似乎有极细微的呼吸声，不是他自己的。

他猛地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塑料开关面板的瞬间，

侧面楼梯拐角的阴影里，一道劲风猛地扑向他的后脑！陈默几乎是凭借本能向前一扑，

同时右手肘狠狠向后撞去！砰！肘部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可能是对方的肋骨。

一声闷哼传来。袭击者显然没料到他的反应这么快，动作滞了一下。陈默趁机滚倒在地，

避开了紧随而至的第二击，一根短棍之类的东西擦着他的耳边砸在水泥地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顾不上疼痛，翻身而起，靠着墙壁，摆出防御姿势。黑暗中，

只能勉强看到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戴着口罩的高大轮廓，帽子压得很低，完全看不清脸。

对方一言不发，再次扑上，手里的短棍带着风声横扫过来。陈默格挡，手臂一阵发麻。

对方力量很大，动作迅猛，训练有素。他一边格挡，一边试图寻找反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