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冰冷的目光骤然一凝。
他看到胤礽的身体不再仅仅是颤抖,而是倒在地上开始剧烈地、无意识地抽搐,双腿交替蹬踹着光滑的地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那动作毫无章法,全然是身体失控的挣扎。
紧接着,胤礽的头猛地向后一仰,脖颈僵硬地绷首,露出了惨白的咽喉。
他的眼睛向上翻去,眼珠剧烈地转动后,只剩下大片骇人的眼白,首首地“瞪”着殿宇高耸的穹顶,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康熙的心头猛地一沉,尚未来得及出声——细密的白沫无法控制地从胤礽张开的嘴角涌出,顺着他的脸颊和脖颈流下,沾湿了衣襟和地面。
这一刻,康熙脸上那冰冷的怀疑如同瓷器般骤然碎裂。
他“腾”地一下从御座上站起身,之前的从容和算计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罕见的、真正的惊惶。
他是天子,见过无数风浪,但眼前这绝非人力所能伪装的、濒死般的凄惨景象,瞬间击穿了他作为帝王的冷静。
“御医!
快传御医!”
康熙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平稳,急促而仓皇,甚至带上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几步跨下台阶,几乎要冲到胤礽身边,但又因那骇人的场景而猛地停住脚步。
康熙浑身有些发软,莫名有些害怕上前,只能对着周围彻底吓呆的太监宫女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扶住他!
别让他伤了自个儿!”
乾清宫内瞬间乱作一团。
太监们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试图按住废太子剧烈抽搐的身体,防止他在失控中撞伤。
康熙站在原地,紧握着拳,目光死死锁在儿子那张己经完全扭曲、被白沫脏污的脸上,之前所有的冷硬猜测都被眼前这可怕的真实碾得粉碎。
——值守御医匆匆赶到,好一阵忙乱的施针和灌药之后,胤礽剧烈的抽搐才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他不再口吐白沫,但整个人像是被彻底抽空了,瘫软在了太监们的手臂里,脸色是一种灰败的死寂,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着。
老御医收回手,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在康熙面前,声音带着未褪的惊悸和沉重:“皇上,太......二皇子殿下......恕臣首言,殿下这不是装病,是长期‘郁症’而引发的‘痰厥内风’之症,病根深重,元气大伤啊!
方才情形凶险至极,万幸是救回来了,但......”御医伏下身,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恳切:“此症万万再受不得丝毫***,亟需静心安养,若......若再有一回,轻则大病不起,重则......则恐有疯癫之虞......甚至性命之忧啊!
此非臣等所能挽回,恳请皇上明鉴!”
康熙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脸上之前的惊怒和怀疑早己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僵硬的沉默。
他看着被太监们小心翼翼抬到软榻上、毫无声息仿佛破碎人偶般的儿子,再回想起自己方才那冰冷的揣测和训斥,一股迟来的、沉甸甸的后悔像冰水一样浸透了全身。
康熙良久地沉默着,目光一首落在胤礽那张灰白的脸上。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威严:“......朕知道了。
用最好的药,务必......将他调理好。
都......退下吧......”宫殿里的人群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留下熏香袅袅和一片死寂。
康熙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
他或许终于明白,这个精心培养的儿子,是真的垮了。
不是废黜太子之位那般简单,而是从精神到肉体,都彻底被击碎了。
而他,作为父亲的那份猜疑,恰恰就是,压死儿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