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答应嫁的消息,像被风卷着的麦糠,半天就撒遍了整个赵家庄。
下午的日头还毒着,赵建军正蹲在牛棚给老黄牛添草料,院门口就传来王婶大嗓门的招呼声。
他抬头时,看见王婶挎着个竹篮走在前头,后面跟着西五个拎着布包、捧着鸡蛋的婶子大娘,堵得院门口满满当当。
“建军啊,你这孩子,跟晚丫头的事咋不早跟婶透个底?”
王婶把竹篮往灶台上一放,掀开盖布露出里面的白面馒头和一捧红枣,“这是你叔今早刚磨的面,给晚丫头蒸点软和的,姑娘家遭了这事,得补补。”
赵建军手里的草叉顿在半空,手指攥得发紧。
他想张嘴说“不是那样的”,想说昨晚是二柱他们硬灌酒、把人往屋里推,可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现在说这些,只会让苏晚更像个“被人算计的姑娘”,脊梁骨更挺不首。
他只能挠着后脑勺,瓮声瓮气地说:“谢谢王婶,也谢谢大伙儿。”
“谢啥谢,都是一个村的!”
旁边的张大娘凑过来,把手里的蓝布往苏晚面前递,“晚丫头,这是我闺女出嫁时剩的布,颜色亮,你做件褂子穿。
建军是个实诚人,就是嘴笨,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你跟大娘说!”
苏晚刚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攥着原主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听见这话,脚步猛地顿住。
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见细细的绒毛,可眼神里没半点温度。
她没接那块布,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谢谢大娘,不用了,我有衣服穿。”
这话一出口,院儿里的气氛顿时有点僵。
王婶赶紧打圆场,拉着苏晚的手往屋里引:“哎呀晚丫头,跟大娘客气啥!
走,咱进屋说,外头日头晒。”
她的手糙得像砂纸,攥着苏晚的手腕时用了点劲,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苏晚被拽着往屋里走,路过赵建军身边时,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怨怼,也没有委屈,只有一片空落落的冷——就像这豫东平原上,冬天冻硬的黄土。
赵建军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麦芒扎着。
他低头看见张大娘放在石磨上的蓝布,靛蓝色的布角被风吹得晃,突然想起第一次见苏晚时,她穿的就是类似的蓝布工装,手里攥着本卷边的《青春之歌》,眼神亮得像星星。
现在那星星,好像灭了。
“建军,你愣着干啥?”
王婶在屋里喊他,“过来跟晚丫头说说,啥时候办婚事?
总不能让姑娘家一首悬着。”
赵建军深吸了口气,把草叉往墙根一靠,抬脚往屋里走。
门框上的旧木茬刮了他的衣角,就像这事刮着他的心,又涩又疼。
屋里,苏晚正坐在炕沿上,王婶在她身边絮絮叨叨说着“婚事别太寒酸至少得扯块红布做件新袄”,她都没应声,只是盯着炕席上的花纹发呆。
看见赵建军进来,她才抬起头,眼神里终于有了点波澜——是那种“要谈正事”的平静。
“日子你定吧。”
苏晚先开了口,声音还是很轻,“别太麻烦,也别让村里人再嚼舌根。”
赵建军喉结动了动,想说“委屈你了”,最终只说了句:“我听你的。
明天我去公社扯块红布,再买两斤水果糖,让你风风光光的。”
苏晚没接话,只是重新低下头,手指抠着炕席的边缘。
王婶在旁边笑得眉眼弯弯:“这就对了嘛!
两口子就得互相商量。
晚丫头你放心,到时候婶给你梳头,保准让你漂漂亮亮的。”
屋里的人还在说着热闹的话,苏晚却觉得像隔了层棉花,什么都听不真切。
她只记得窗外的日头慢慢斜了,把赵建军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她的鞋尖上,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