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阳最后的记忆,是破碎的挡风玻璃,像一场逆飞的钻石雨,迎面扑来。
刺眼的远光灯,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刹车声,以及一种轻飘飘的、仿佛灵魂正被从躯壳里抽离的失重感。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归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与万籁俱寂的死寂。
没有痛苦,没有声音,没有光,甚至没有“我”这个概念。
只有虚无。
意识,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陌生的柔软触感中,缓缓复苏的。
他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医院那惨白得令人心慌的天花板,耳边也没有监护仪器的嘀嘀声。
而是……淡粉色的木质床铺上沿,挂着同色系的、轻盈的纱幔。
仔细闻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甜丝丝的香气,像是某种花果味的香薰,与记忆中消毒水那刺鼻的、代表伤痛与死亡的气味截然不同。
他试图抬手揉一揉钝痛的太阳穴,手臂却异常沉重。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向下移去,只见一只纤细又白皙的手,静静地搭在床榻之上。
那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
阳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甚至能看清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
等会!
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如电流般瞬间传遍凌阳全身。
不对劲!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你说这是他的手?
他那时候还很瘦?
这就TM不是他的手!
凌阳,一个二十一岁的体育生,他的手应该是怎样的?
骨节分明,因为常年打球而略显粗糙,指腹带着常年摩擦篮球和健身器械的薄茧。
绝不是眼前这般,柔弱无骨,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的模样!
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牵扯到身体。
胸前传来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重量感,以及在他动作时,长及肩胛骨的、乌黑柔顺的头发如丝绸般滑落颈侧带来的微痒。
他连忙低头看去,身上穿着的竟是一件印着卡通图案的柔软棉质睡衣,那睡衣紧紧贴合着身体,清晰地勾勒出属于少女的青涩而柔美的身体曲线。
“啊——”一声惊呼脱口而出,传入他耳中的却是清亮、带着一丝柔软的女声。
这声音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连滚带爬地冲下床,踉跄地扑到书桌旁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大约十八九岁,眉眼清秀,皮肤白皙,因为惊恐而睁大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嘴唇微微张着。
“Who are you 啊!?”
凌阳内心疯狂呐喊。
这不是他!
他是凌阳!
一个二十一岁的男生,有着硬朗的、线条分明的轮廓,因为长期户外运动而呈小麦色的皮肤。
绝不是眼前这个……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陌生女孩!
他颤抖着抚摸镜中的影像,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凉的玻璃。
镜子里的女孩也做着同样的动作,眼神里充满了同样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这是梦吧?”
凌阳心存侥幸地想着。
然而不对,噩梦不会有如此清晰且冰凉的触感,不会有如此真实到刻骨的恐慌。
他的目光艰难地从镜子上移开,落在了书桌上。
桌面上收拾得很整洁,摊开着一本高中课本,扉页上,用清秀工整的笔迹写着一个名字——苏晴。
旁边放着一张塑封的学生证,照片上的女孩,正是镜中的自己,梳着乖巧的马尾,对着镜头,带着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在此时的凌阳眼中,竟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苏晴……这个名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凌阳的灵魂上。
他,凌阳,自己应该因为车祸而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就算退一万步讲,自己真的不幸死于那场车祸,可这投胎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而现在,他以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方式,“活”了下来。
活在一个名为“苏晴”的、即将踏入大学的陌生女孩的身体里。
巨大的荒谬感和剥离感,如同深海漩涡,将他紧紧包裹、拖拽。
他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不是,这具身体这么弱的吗?
凌阳下意识地伸手扶住那冰凉的墙壁,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
镜子里,那个叫“苏晴”的女孩,也正用同样虚弱、同样惊恐的眼神望着他,仿佛在无声地尖叫。
“我成了苏晴!?”
这个认知,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地砸在他的意识深处。
凌阳强忍着不适,开始环顾这个房间。
这是一间像棉花糖般甜美的房间。
阳光透过白色蕾丝窗帘,温柔地洒在浅粉色的墙壁上。
蓬松的床铺堆满了毛绒玩具,像在举办一场永不散场的茶话会。
窗台上的多肉植物胖嘟嘟地排排坐,书架上挤满了童话书和收集的盲盒公仔。
每一个角落都藏着小心思:书桌上是猫咪形状的笔筒、贴满贴纸的手账本、戴着编织小帽的台灯。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草蜡烛气息,整个空间仿佛一个被精心打理的梦幻巢穴,温暖又充满生机,无声地诉说着小主人被好好爱着的幸福日常。
……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那么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那张学生证上。
照片里苏晴那温和的笑容,此刻在他看来,却充满了无尽的讽刺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未知。
他是谁?
凌阳?
好像不是,但是记忆好像是他的。
苏晴?
好像也不是,但至少这具身体是。
不过,这具身体,这个名字,这个即将展开的人生,又与他何干?
他站在镜子前,被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躯壳里,面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未来。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