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熔金般的夕阳,沉入月见山脉嶙峋的剪影。
霜叶牧场的广袤草甸,仿佛被点着了边缘,泛起一片温暖的琥珀色涟漪,咩利羊群蜷缩在草甸上,像一团团蓬松的、带着静电的云朵,尾尖跳跃着细碎的、噼啪作响的蓝色电火花,在渐浓的暮色中明明灭灭。
毛辫羊们则显得慵懒许多,慢悠悠地甩动着覆盖着厚厚卷毛的长尾,每一次摆动,都轻柔地将沾着草籽的微风编织进沉静的空气里。
林羽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后脑勺枕着大狼犬温热而厚实的侧腹,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它颈项间那圈标志性的、如同上好绸缎般的银黑色鬃毛。
风拂过草尖,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也带来大狼犬身上熟悉的、混合着阳光和淡淡汗味的暖意。
自打记事起,林羽的生命就与这片牧场的呼吸同步。
初中毕业后的这个悠长假期,每日最惬意的时刻,莫过于此刻,蜷缩在他最喜欢的伙伴身边,看咩利羊和毛辫羊们组成的“云团”在金色的夕照里缓缓移动,咀嚼着时光的悠长。
远处,父亲的剪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他正领着长毛狗,吆喝着催促着牛羊归圈,母亲则带着那只总是笑眯眯的大奶罐,驱赶着咯咯叫的鸡鸭回笼,一切都笼罩在一种静谧而温暖的日常光辉里,像一幅笔触细腻的油画。
而明天,这幅油画的背景板就要换了。
“小羽!”
父亲洪亮的声音穿透暮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催促,“锁门了!”
少年不情不愿地支起半边身子,胸腔里闷闷地叹了口气,远处,父亲正用那把磨得发亮的铜钥匙,“咔哒”一声扣紧了牛羊圈那扇厚重的橡木门。
长毛狗安静地蹲坐在旁,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地面,卷起一小股带着草屑的微型沙尘暴。
“真是一点儿都不想走啊……”林羽低声嘟囔着,掌心轻轻抚过大狼犬那因怀孕而显得格外圆润饱满、如同满月般的腹部,温热的皮毛下,能感受到新生命有力的脉动。
“你说是吧,大狼犬?”
“嗷呜……”大狼犬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温柔的回应,微微偏过头,用湿漉漉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少年的手臂。
就在前几天,父亲特意请来了镇上最好的宝可梦医生,医生诊断后,笑眯眯地宣布了下个月就是预产期的好消息。
这消息让整个牧场都洋溢着喜气,连傍晚驱赶鸡鸭的活儿,母亲都放心地交给了稳重的大奶罐,而那只平日里总爱和大狼犬争风吃醋的长毛狗,最近都变得格外安分守己,眼神里似乎还多了点小心翼翼的敬畏。
“小羽!”
父亲锁好了主屋的大门,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扫向他,“明天开学的东西,都收拾利索了?”
‘完蛋!
忘了这茬!
’林羽的表情瞬间凝固,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自己房间里那个敞着大嘴、里面衣物乱得像被烈雀袭击过的行李箱。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大脑CPU瞬间超频运转,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早……早就收拾好啦!”
父亲狐疑地眯起眼睛,像审视一只可疑的偷果子的猴怪,上下打量着他:“真的?”
“真的啦!
骗你是小拉达!”
林羽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眼神却心虚地飘向远处。
就在牧场边缘,两只年轻气盛的毛毛角羊正扬起覆盖着螺旋纹路的粗壮双角,乳白色的光晕在角尖迅速凝聚、闪烁,那是角撞技能蓄力的前兆。
它们隔着几米宽的草地对峙着,蹄子烦躁地刨着地面,刨出两道深深的沟壑,飞溅的泥土惊扰了旁边灌木丛里一群刚探出头的刺尾虫,吓得它们慌忙缩回了巢穴。
林羽脑中灵光一闪,就是现在!
他猛地伸手一指,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老爸!
快看!
那俩家伙又要开干了!”
父亲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皱着眉转头望去。
只见那两个愣头青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势,角尖的光芒越来越亮,父亲顿时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又是这俩混小子!”
他一把扯下头上的旧草帽,朝着长毛狗一挥手,声音带着训练家的威严:“去!
给它们点教训尝尝!
长毛狗,大声咆哮!”
指令落下的刹那,长毛狗浑身灰褐色的毛发如同钢针般根根竖起,在晚风中猎猎飞扬,它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高高鼓起,喉咙深处酝酿起一阵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的咆哮。
那声音起初只是压抑的呜咽,但转瞬间——“吼——!!!”
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一股肉眼可见的、裹挟着纯粹恶系能量的暗黑色声波,以长毛狗为中心,如同毁灭性的海啸般向西周席卷而去,所过之处,坚韧的草叶如同被无形的巨掌狠狠摁倒,紧贴地面,树梢上熟透的橙橙果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砸在泥土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羽下意识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却仍感觉耳膜嗡嗡作响,牙关都在那狂暴的声浪中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这才是真正经历过联盟道馆磨砺、身经百战的宝可梦所拥有的力量,与牧场里这些散养的、性格温顺的伙伴们,根本不是一个次元!
‘我去!
狗哥你来真的啊?!
’那两只原本还气势汹汹、角尖发光的毛毛角羊,瞬间就被这股毁天灭地的气势吓傻了,角尖凝聚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噗嗤一下彻底熄灭。
其中一只胆子稍小的,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一丝犹豫都没有,首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西蹄翻飞,没命地朝着远处同伴聚集的安全区狂奔而去,嘴里还发出惊恐的“咩咩”声。
另一只反应稍慢的倒霉蛋,眼见着那恐怖的黑色声浪裹挟着草屑沙尘扑面而来,吓得全身的毛都炸开了,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咩——!
(狗哥饶命啊!
)”求生本能瞬间爆发,只见它身体猛地向内一缩,本就蓬松的毛发如同充了气般疯狂暴涨,无数细密、坚韧的白色棉絮从它体内喷涌而出,瞬间将它包裹成了一个巨大的、圆滚滚的白色毛线球。
技能变圆、棉花防守。
然而,长毛狗含怒而发的大声咆哮岂是儿戏?
砰——!!!
那裹挟着滚滚尘土的暗黑色声波,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了白色的“毛线球”上,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那巨大的毛团如同被全垒打击中的棒球,毫无悬念地离地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抛物线,精准无比地砸进了远处挤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毛毛角羊群中。
“咩——!!!”
羊群里顿时炸开了锅,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
“幸福蛋!
治愈波动!”
母亲焦急的声音混在尚未完全平息的风暴余音中传来,一道粉色的光芒闪过,精灵球在空中打开。
一只系着粉色蝴蝶结、圆滚滚粉嘟嘟的幸福蛋轻盈落地,它迈着小短腿,以与体型不符的敏捷冲到那只被声波掀飞、摔得七荤八素、正艰难地从棉絮防御中挣扎出来的毛毛角羊身边。
幸福蛋短小的双手交叠在胸前,柔和而温暖的粉色光晕迅速在掌心汇聚、流淌,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充满生机的能量波纹,如同春日暖阳般轻柔地覆盖在惊魂未定的毛毛角羊身上。
在治愈波动的抚慰下,它身上因撞击带来的疼痛迅速减轻,炸开的毛发也渐渐平顺,只是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后怕。
“辛苦你了,幸福蛋。”
母亲松了口气,温柔地抚摸着幸福蛋圆滚滚的脑袋。
“哈比~”幸福蛋开心地眯起了眼睛,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
“你呀!
下手没个轻重!”
母亲嗔怪地走到长毛狗身边,轻轻拍了拍它因能量过载而微微发烫的脖颈毛发,“下次注意点分寸,它们还是孩子呢。”
长毛狗有些心虚地别过头,但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却诚实地、带着点讨好意味地扫过幸福蛋的蝴蝶结,无声地表达着歉意。
“还有你!”
母亲的目光转向那只还在瑟瑟发抖的肇事羊,“下次不准再这么淘气了!
听见没?”
“咩……”毛毛角羊委屈巴巴地垂下脑袋,小声应着,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还不快去洗菜!”
母亲猛地转头,没好气地瞪了父亲一眼。
“哎!
这就去!
这就去!”
父亲自知理亏,讪笑着挠了挠头,赶紧朝厨房方向溜去。
而此刻,林羽的卧室里,正上演着一场小型灾难片。
那只咧着大嘴的行李箱,像一只搁浅的巨牙鲨,瘫在卧室地板上,一只好奇心爆棚的向尾喵,正把林羽塞进去的衬衫袖口当成了神秘隧道,乐此不疲地钻进钻出,粉色的香蒲状尾巴在洞口兴奋地摇来摇去。
“向尾喵!
你给我出来!”
林羽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它命运的后颈皮,将它从“隧道”里提溜出来,“我刚叠好的衣服!
全被你弄乱了!”
“喵呜~”向尾喵在半空中无辜地扭动着身体,粉尾巴还在不甘心地扫动,大眼睛里满是“让我再玩一会儿嘛”的渴望。
刚把这捣蛋鬼放到一边,一转身,林羽差点窒息,只见一只圆滚滚、雪白的小仙奶,正把他好不容易叠好的毛衣当成舞台,在上面欢快地蹦跶着,它每跳一下,软糯的身体就会“噗嗤”绽开一朵小小的、散发着浓郁甜香的奶油花,精准地落在洁白的毛衣上。
“小仙奶!
我的祖宗!”
林羽哀嚎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抓这个甜蜜的破坏者,“别跳了!
奶油!
全是奶油啊!”
“呐~?”
小仙奶听到呼唤,暂停了它的奶油圆舞曲,抬起沾着糖霜的小脸,用那双纯真无邪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林羽,似乎在问:叫我干嘛?
一起跳舞吗?
“呐!”
思考了半秒钟,它决定继续自己的快乐时光,无视这个聒噪的两脚兽,再次在柔软的毛衣上快乐地打起滚来,留下更多甜蜜的“犯罪证据”。
林羽徒劳地挥舞着一只袜子试图驱赶,结果非但没赶走小仙奶,反而被它蹭了满手的黏糊糊的糖霜。
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少年绝望地抹了把脸,认命地开始重新整理,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后,他长舒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啪”地一声,用力合上了行李箱的盖子。
清脆的锁扣声,宣告着这场与宝可梦的“行李保卫战”暂时以人类的惨胜告终。
少年像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瘫倒在房间角落那张柔软的旧沙发上,月光悄无声息地漫过窗棂,流淌进来,给那只伤痕累累的行李箱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边。
他静静地躺着,目光有些放空,手指下意识地在外套内侧的夹层摸索着,掏出了一张边缘早己磨损卷曲、颜色也有些褪色的老旧精灵球贴纸。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来,对着月光看了看,球壳上那几道代表“战斗痕迹”的划痕依然清晰可见,这是五岁那年,他用自己最宝贝的一颗超大超甜的橙橙果,从父亲那里“换”来的“传家宝”。
他轻轻地将这张承载着童年幻想的贴纸,夹进了桌上那份崭新的玉衡高中录取通知书里。
烫金的校名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
“玉衡高中……”少年低声念着那几个字,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窗外的月光。
片刻的沉默后,他稍稍提高了音量,对着空荡的房间,也像是对着窗外那片即将告别的牧场星空,清晰地说道:“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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